时间流转,一砖一瓦将房屋筑成。

    芷溟一直按照记忆中的宁宅在布置,连带着那些陈设,相同触感的棉花被子,床边的黑色八斗柜,待客正厅堂里那张稍微有些朽坏的方形餐桌,她也寻到了差不太多的。

    她每一天都会去码头上转转,搜寻眼熟的东西,若是不做些事,她怕自己会睡在屋子里或沉在江底,天长日久地自我放逐。

    那梨树的种子竟然也找到了,在莫老板的千重锁铜柜里存有几颗。

    莫老板说,他是个商人,一直都想种出那样好的梨子,可惜种不出来。

    院子里的梨树,只这一株。

    芷溟本来想种一大片。可是就这一株都难以养活,长得扭扭歪歪,叶片枯黄。

    明明梨树只要施肥,再加多些水就可以养活了,却还是差了些什么。

    因为烙月那番话,有些螭族也到了岸上来生活,有些则想去罔境,芷溟会亲自护送她们去。

    她上回送某个族员去罔境的时候,烙月单独和她聊了一回,他说他在归凤山洞府门口发现了一个婴儿,是个女孩。

    芷溟不知道她是谁,是羲和吗?还是武曲城里那些无辜人的精魂。

    烙月想将那婴儿交付给她,芷溟却拒绝了。

    后来芷溟也想着要不要种些别的树,云衫替她寻到了一户人家,院中栽着桂花树,那树的主人还挺好说话,直接给了云衫一大捧可供扦插的枝子,又笑着告诉她若是没栽培活,可以再来要。

    又是一年春天,梨树仍然没有开花,病殃殃的。

    她为了堆肥,在园子里养了一些鸡。

    闲暇时,就看着那鸡群在荒草上溜达着咕咕叫,常常出神。

    次年夏,黎垣突然托人给她带来了一封信,说是烙月病故,他只能把那个孩子托付给她了。

    -

    “神使大人,你在干什么?”

    青珞凝视着她手上的动作,不愿错过一丝一毫。

    他不知为何神使将他身上洗下的妖格,那样宝贝的叠着放进了一个木盒子里,又在里面倾注着许多的灵力,他原以为神使会随意丢弃这东西,毕竟他只是个法力低微的树妖。

    “你怎么又折返回来?难道是梯子用不了?”

    青珞也不知为何,看着她,就感觉心里很悲伤,总想流泪。

    明明他的性格,不是这样多愁善感。

    神使更是让他什么都没付出,就满足了他的心愿。

    “我还没用那个梯子呢,神使大人,我有什么是可以……可以帮你做的吗?”

    她原本是侧着的,听了他的话,有些讶异,将身躯慢慢转过来,一张脸几乎白得透明 。

    她伸手将那不远处金灿灿大树下的琉璃灯移转到他眼前,开口时鸦睫轻颤。

    “既然你非要帮我,那就把这盏灯带去潞州城。”

    青珞将那灯接过来,是一盏材质略显浑浊的琉璃灯,但是做工精致,中间燃烧的火焰很是微弱。

    “你好好护着这盏灯。”

    “然后呢?”青珞想的是,她会不会有一天回来取。

    可神使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下巴微微抬起,眼神忽然变冷,示意他真的要走了。

    青珉走后,泽湄还在往那个木盒子里施加着血液。

    她双眸中只剩下无可奈何。

    “还是觉得要放你出去。”

    “可若是外面的世界实在不好,不如就永远呆在塔里。”

    “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有谁知道了你是凤凰,你也接了那一击。”

    “人的魂魄,最终还是会回到莱芜树里。”

    她把那个木盒子放在树下,但想了想又觉得放在此处不保险,还是揣进怀里带进了归墟。

    -

    宁合睁开眼睛。

    他感觉自己面前好像有一堵墙,像是金子做的墙,双脚不由自主地想穿过去。

    停在他眼前的那件衣服,也自动披到了他的身上,那是一副专门为他造的躯体。

    他愣住,久久不能回神。

    其实在归凤山死去,直到现在睁眼的这一刻,中间他的记忆是空白的。

    只留存了一种感觉,温暖而潮湿。

    就好像只是睁眼闭眼,在太阳雨下的青草地上睡了一个纯熟的觉而已,醒来连梦也不记得了。

    稍稍冷静下来,他又想起自己那会儿并没有成功引魔龙进归凤山,外面的世界还完好无损吗?

    他也疑惑,这里到底是哪儿,难道是芷溟所说的那个坎离塔的顶层?自己到底该怎么出去?

    好像曾经来过这地方,那么亲切。

    自己现在,应该是活着的吧。

    他想起前世他是一只鸟,所以能够从某条河的反方向飞出去。

    可他现在穿上这身肉身,只是一个能力低微的树妖。

    何况他也记得,这座塔被冰封住了。任何人都靠近不了,因此也没有人会进来找他了。

    想到这里,包围着他的暖光也忽然变得分外可怖,就如同昨日记忆再现,那二日同天的情景。

    他躺下来,苦苦思索。

    忽然,他听见一阵叽叽的叫声,是老鼠的声音。

    原来那困在塔中的鼠妖遁地功夫实在太强,无论在塔的哪一层,她都能够来去自如。

    只是她走不出去,而那影子也只闪一下便消失了。

    宁合觉得自己像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他要等待的只是这个尾巴能够出现在他眼前,让他抓住的那一刻。

    之前这鼠妖还想着对他不轨来着。

    可现在想回去找芷溟这个念头的力量,超过了所有纷乱的想法,他根本一点害怕也没有了,总要赌一把才能赢。

    抓着尾巴也尝试了许多次,一次是在塔的中层落下,经历了很多的不知是否属于他的美好回忆,一次又回到了顶层。

    最后一次他甚至落到了去往地狱的石子路上,人人面孔模糊皮包骨,如同骷髅。

    这次等了许久,那老鼠尾巴似乎有意跟他作对一般,不再出现了。

    由于他身上光芒太盛,那些鬼卒也不敢把他怎么样,拉他去见了一只眼睛鼓鼓的妖怪,她一边抓着身上的痒,一边懒洋洋地问他。

    “下辈子你想怎么过?”

    “我想出去。”

    那鼓眼睛妖怪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确认他真是活生生的,怎么跟神使交代她的不一样,她都有些糊涂了。

    “算了,她说过让我见到你,一定要满足你的愿望,你只是要出去又有何难?”

    宁合心里咯噔一声,他想到了灯里的那个女人。

    “她说无论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想选择怎样的人生,我都要帮你。”

    “但你现在看起来也不像死了,所以我想问你,你是不是想出塔?”

    宁合点点头,整颗心沉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还以为,她会有一点点责怪他呢。

    -

    出塔很是顺利,而且塔外的世界明亮如新,那些漂浮的岛屿,远处屹立的莲花峰也都还在,也并不是真的一个人都没靠近过这座塔。

    他碰到了黎垣,差点认不出他来。

    他还记得他貌美如仙的样子,也记得他躺在病床上面目全非烧坏的样子。

    黎垣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件被谁抹上几道灰尘的白瓷,烧伤瘢痕在他身上像是如脏水水渍般的胎记。

    宁合有些好奇:“难道是那红藤没有起效吗?”

    黎垣的眼角已有了淡淡的细纹,他看着宁合,轻声道。

    “其实你托陈璃交给我的东西,我一直都没有用。”

    “你为什么不用呢?”他不解。

    “总觉得好像不是留给我用的,而且烙月掌门给我用了很多的好药,终于这模样也恢复了大半。”

    少年时家中巨变,从青州到雷番山那一段路,他永远不会告诉别人他经历了什么。

    黎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些年,他好像一直在等着谁,对这个人说出这些心底话。

    但没想到会是他。

    “但是美貌对我来说,似乎也只是一种负累。”

    现在黎垣正在御剑带他飞行,凉风在耳边吹过,初春时节,一切都在慢慢苏醒。

    宁合想他这些年真是沉下心来修行了,行事随分豁达,和之前判若两人。

    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当初的烙月掌门,其实细看之下,他们两个人五官还真有点相似。

    “掌门呢?他可还安好?”

    “掌门六年前就已经病故了,依照他的意愿葬在了归凤山旁。”

    宁合蓦地觉得这风吹得额上有些冷。

    烙月掌门大约是已经心死,才离世得这么早吧。

    六年,原来自己竟然离开了这么久?说不定还要更久,十年还是二十年?他的心里忽然很是不安。

    “当初年少不更事,现在想想真是胆大。”

    “知晓黎氏所做的那些事情之后,竟然也有一点后悔当初的鲁莽行径……”

    “但我身在其中,好像也非要破了这个劫才能算完整,你明白吗?”

    宁合朝他淡淡一笑,他想自己怎么会不明白呢?

    “你送我的这个红藤,现在你可以自己用了,毕竟你是树妖,若是真的出了这个石头门,很有可能会再次变回原形,但是你只要用了这个药,应该还是能够支撑一段时间。”

    宁合把红藤接了过来,这东西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他的手心。

    “这个也给你。”

    黎垣从兜里掏出来几颗金珠放在他手掌上,他脸上的笑那么纯粹。

    “权当一点心意吧,就当是婚礼的贺礼了,我毕竟是在人间长大的,我知道这个对你来说应该比较重要。”

    “潞州城快到了,我送你去码头对岸的山顶上,那里应该没什么人会看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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