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

    喉咙放佛被熔岩淌过,干涸得冒烟,全身无力又酸疼,宛若被马车翻来覆去碾压,身后像有丑陋的邪魔迫近,如山威压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元锦四肢并用,张牙舞爪企图寻求一线喘息。

    蓦然,压力一空,沁凉的空气涌入肺,她唰地睁开眼。

    夜凉如水,药香袅袅。

    架子床雕刻精美的顶部映入眼帘,外罩一层轻薄透风如梦似幻的云雾绡,随着夜风拂动。

    元锦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咬破舌尖。

    疼痛传到大脑脑,神识愈发清明。

    会疼,她还活着。

    她居然没被元康那个护犊子的五马分尸。

    “醒了?”

    一道浓黑的人影映过来,元锦瞬间背部紧绷,往被子里缩。

    响起的声音洪亮而威严,是她无比熟悉的人——元康,元明珠的爹。

    昏迷前的记忆随之闪过脑海,她开始不受控制的哆嗦,直面危险焚毁一切的勇气和果敢,在此刻转为后怕。

    她毕竟不到八岁,放到寻常人家,做得最出格的事,或许是瞒着家里人放下女孩矜持,爬树摘果子。

    忽地,元锦愣了一下,试探性转动小腿,小腿随心而动,竟有知觉。

    膝盖不是被废了吗?

    大概脸上的惊诧太过显眼,元康竟掀起云雾绡。元锦以为他要劈头盖脸骂她一顿,哪知宽厚的大掌覆上额头,温暖的灵力源源不断流向经脉,安抚惊惧的神识。

    元锦一时间绷得像根木头,直挺挺躺在床上,无处安放的双手紧紧抓住被褥。

    “阿锦。”

    元康背光而立,大半张连隐在黑暗中,看起来阴沉沉的,但嗓音意外地添了抹柔和。

    像凡间的老父亲唤爱女的小名。

    “为父已经查清杨麽麽和她儿子的死因,是我仇家潜进府中所为。”他无奈地叹口气,“明珠胡闹,冤枉了你。你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别跟她一般见识。”

    骗人,明明是馒头神所为。

    元锦牙齿打颤,拼尽浑身力气左移一点视线,看见元康另一只手里端着萦绕淡淡香甜味儿的灵水。顾名思义,灵水是上等的雪山水与灵气融合后,产生的滋补灵物,因产量极少,平常只供给家主和几位长老。

    “我已经替你延请名医疗伤,你身上的伤势好了大半,之后只需静养即可痊愈。”元康递来灵水,“刚刚听你梦中呼口渴,我就倒了水。来,好歹喝一口,不要把自己的身子渴坏了。”

    元锦盯着那杯灵水,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沫,喉咙干裂得一动就痛。

    可她不敢轻举妄动。

    元康从来羞于承认她的存在,怎么会当慈父?

    除非,别有所图。

    元锦不再是两年前得元康一个眼神,就开心地找不到东南西北的小孩,上千个日夜积攒起来的失望令她清楚知道,她没有爹。

    僵持片刻,元康率先败下阵来,将盛满灵水的茶杯放置在案几上。

    他沉默半晌,然后几乎哀到极处压抑哽咽道:“是为父......对不起你。”说罢,转身离开,月光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颇显落寞。

    元锦侧过头,望着床架上栩栩如生的花团,抿唇,不发一言。

    待关门上响起,她麻溜地爬起来,将灵水往喉咙里灌。

    门外,元康不费吹灰之力就感知到房里的场景,离开的脚步慢了瞬间,很快又如常。

    不过没人发现,他被月露晕染的眸色,暗沉一瞬,危险至极。

    “小狐狸。”他低声冷哼。

    元锦把灵水全部关进肚子,仍觉渴意,但房中的水没了,只好将就忍住。没渴死就万事大吉。

    于是丢开被子茶壶,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凝滞关紧的房门,眉头紧皱。

    她不怕房里放了见不得人的东西,这等小手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是好应付,就怕元康这种摸不着看不透,还整日对人好,然后猝不及防偷袭的软刀子。

    何况,她根本摸不清他的目的。

    昏迷前,她还被视作耻辱,元康为救元明珠不惜废掉她的腿。

    昏迷醒来后,元康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又是治伤,又是扮演慈父,将无辜横死的杨麽麽两人按上被仇人所杀的死因,洗去她的嫌疑。

    元锦感觉自己的小脑袋快爆炸了。

    她宁愿住在偏僻的柴房里,应付每天找茬的元明珠。

    想起柴房,元锦就想起藏在柴垛下的馒头,千万别给老鼠偷吃了!

    摸摸被灵水撑起来的小肚子,她悄悄溜出房间,直奔柴房。

    但没走多远,元锦听见徐徐夜风里潜伏的呼吸声,若不是她不走寻常路,连钻数个钻狗洞惹急对方,她根本察觉不到对方。

    是高手。

    元锦努力维持自己原来的气息,降低对方的警惕。

    敢在元家的地盘跟踪她,除了元康授意,不作他想。

    细小的线索瞬间连成完整的线,元锦灵光乍现,派人监视她,说明元康在乎她的行踪,在乎她这个人。

    元康的目的是她!

    思及此,元锦疑惑地磨了磨牙,为什么是她?脑海里闪过偷听来的话本子里的爱恨情仇。难道她另有身世,背负秘宝线索,只等危机来临,继承秘宝,飞升成仙?

    想着想着,元锦被自己逗笑。

    “她又犯傻。”

    无人可以踏足的神域,怨鬼懒懒斜躺,看着其中一个天幕,右手成拳抵住太阳穴,傲慢地嗤笑。

    神域天幕无尽,展现世间万物。但任万物浩瀚,无不作掌中鸟,随一人取弄。

    云轻白在元锦昏迷期间回到神域,发现洛商那方的剧情走向出现偏差,所以不得不先回到本体将剧情走向拉回正轨。而喜欢沉睡的怨鬼,突然冒出来接管对元锦的监视。

    相对的,怨鬼话越变越多,导致他常年平静无波的神识,冷不丁泛起波澜。

    被怨鬼嘲笑的画面无需云轻白耗神就清晰展现在眼前。

    一个钻狗洞的女孩,小脸脏成花猫,却满眼弯弯,笑容天真。她不知不觉抬高身体,不出意料,小脑袋砰地撞上围墙,嘶地哀嚎一声,刚刚笑容满面的小脸苦成包子。

    云轻白淡淡回了句:“她向来如此。”

    元锦不是生来就成为别人眼中完美无缺的大师姐,她为了令他满意,咬牙吃过的苦,撑过的无措,隐瞒的伤痕,他都在看在眼里。

    但仅仅是看着。

    他垂落眸光,看向身上着的银白道袍,暗纹隐现,淡雅华贵。

    是元锦亲手取天山之巅的白云,混合深海的鲛纱,耗费九九八十一天制成的攻防兼备的法衣。

    他对她仅仅是看着。

    可她对他不仅仅是看着。

    “尊者,我们找到洛商师弟的踪迹了!”

    一道传音纸鹤飞来,云轻白牵引它停到掌中,探知地点,而后回复三字:“吾速至。”

    突然一只苍老的手抓住他,来人暴跳如雷:“云轻白,一个小辈失踪而已,何须你亲自前往!你到底想不想活!”

    药无尘怒到连尊敬与分寸都抛之脑后。

    然而云轻白毫不费力抽身而出,眨眼已到百尺之外。

    药无尘恨铁不成钢:“云锦那丫头为你把命扔了,你就不能珍惜点自己吗!”

    良久,幽幽飘来一句答复:“浮屠骨即将出世,需合道镇守,以免生灵涂炭。”

    “我呸!世上合道至强虽少,但不差云轻白你一个!”药无尘替元锦不值。若那丫头有幸回来,逍遥剑锋却人去楼空,不知会受多大的打击。

    “我看你是不想活!”

    不得不说,药无尘真相了。

    “云华尊者”该陨落了。

    万里之外,元锦不知道她的师尊又拖着病体下山,还毫无所觉地沉浸在幻境中。

    自她醒来后,珍贵仙药与补品如流水般往她院子里送。

    偶尔她透过窗户,还能看见元明珠领着一众下人,气势汹汹路过她房门口,眼神狠毒地射来,像是要把她瞪出一个洞。但有一天,她突然不来了。

    元锦心里七上八下,故意往她面前凑。

    结果元明珠直接忽略她,如蜻蜓掠过水面,灵动地飞远。

    可元锦敏感地注意到,元明珠故作淡定的神色之下,明显翻涌着幸灾乐祸。

    同时,她再次感觉到被监视。

    她故意靠近元明珠的时候,监视感特别明显,估计是担心她再次伤害元家唯一的明珠。

    随着时间流逝,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元锦忍不住策划逃跑。

    元家上下的各个狗洞小路,甚至水路,她都铭记于心。

    搏一搏,能跑。

    但就在她要逃跑的晚上,神识中响起一道尖利的鬼哭狼嚎:“元锦!”

    如猿猴哀啼,经久不绝。

    又如一道雷电,从头到尾,将她劈了个外焦里嫩。

    “是谁?”

    “出来!不要装神弄鬼!”

    她紧紧贴住围墙,环顾四周。

    而神域中,观察监视她的怨鬼困惑地磨蹭酒杯,他并没有观测到任何异样,足以引起元锦不加掩饰的警觉。

    将有关元锦的过去再次看了一遍又一遍,仍旧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奇怪。”怨鬼仰头把酒一饮而尽,“云轻白,元锦她为什么称为bug?”

    “妄图挣脱命运,导致气运之子死亡。”

    元锦的过往不断在脑海中闪回,怨鬼问:“她今生脱轨的契机是什么?”

    “她听见了本不该听见的谈话,看见了本不该看见的场景。”

    怨鬼察看那段谈话开始的时间,又观测天幕上警惕如猫的元锦,轻笑:“云轻白,本尊或许找到了她今生脱轨的缘由。”

    他肯定陈述:“有人帮她。”

    天幕上,元锦警惕的眼神在某刻忽然变呆滞,失去神光,如同被操控的傀儡,僵硬地往前走,爬出窗户,全程没有打扰那个监视她的人。

    她放佛一道幽灵,借夜色悄然潜到元康的院子。

    院里漆黑无光,元康不在。

    怨鬼看见元锦恍如无人之境,轻松穿过院子的禁制,走到正房门前。

    恰好,房门被哐当推来,从房门里冲出一个鬓发如云的妇人。

    鹅蛋脸,柳叶眉,桃杏眼,温婉动人。

    她身华裳,肤如凝脂,一看就是被娇养的花,但她神色慌张,弄乱了发,跌跌撞撞闯出门。

    一出门,看见元锦,妇人差点惊呼出声,忙伸手捂住嘴。缓了几息,她打量元锦,那双明眸骤然被泪水淹没。

    她扑上去紧紧抱住元锦:“阿锦!”

    她压抑着哭腔,低低唤道。

    元锦失神的双眼登时回神,面对呜咽不止地妇人,她张了张嘴,后无言闭上,双手不知放在哪儿。

    等她终于下定决心轻拍妇人的背部,那妇人忙推开她,急切道:“你快走,不要回头!快走!”

    妇人心急如焚,可没推搡几步,元康的气息逼近,她不得不将元锦抱进房里藏起来。

    正房门再次哐当一声,被急急合上。

    怨鬼没有展开观测正房的天幕。

    他闭上眼,手指有一搭没有搭地敲击酒杯外壁。

    敲击声清脆悦耳,却挡不住耳畔萦绕的绝望呐喊。

    他是由万界之怨滋养出来的恶鬼,众生的怨、恨、仇、痛无时无刻不缠绕身侧。

    不一会儿,那惊天动地的哀怨里,多了一道绝望而稚嫩的女音。

    “馒头神,救救我娘!”

    “求求你,救救我娘!”

    “啊——!”

    明明她之前差点死去,都没呼唤他的姓名。

    “到你出场了,云轻白。”

    怨鬼再次饮一杯酒。

    当辛辣的烈酒如刀穿肠过肚,云轻白苏醒,主导这抹残魂。

    他垂眸聆听耳畔的绝望,眼神漠然不仁。

    这场幻境几乎重现了元锦的过往,虽然有少部分发生改变,但大体走向契合现实。

    元明珠对她的欺凌,众人的漠视,元康的无情与纵容,还有她亲耳听见元康要将她卖给大能做炉鼎换取资源的谈话,亲眼见到元康为救其妻亲手杀死她娘挖取灵骨,知道元康娶她娘,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谋取其灵骨的阴谋,而她的出生只是阴谋下的意外。

    残酷的现实被撕开虚假外衣,里面埋着血淋淋的真相。

    怎能不恨?

    不过现实中,元锦的复仇在一个月后,其间她反卖元明珠,耍诡计使元康等人走火入魔,冷眼旁观他们互相杀戮。

    而在幻境里,云轻白决定提前出现。

    他离开神域,推开房门。

    房里正在进行一场祭祀,两个女人奄奄一息躺在古阵上,迎向不同的命运。

    元康则跪坐于那温婉夫人旁,手拿施有诅咒的短刃生生剖开她的腹腔,截断一截灵骨,刨取丹田。

    元锦早已被妇人用尽剩余的灵力藏进暗处的衣柜里。

    “大胆贼人,擅闯元府,本尊要你有来无回!”

    忽见有人闯入,元康虎目里闪过阴毒的光,当机立断发动禁制,换灵阵正进行到关键时刻,他的爱妻马上就能重新修炼,他绝对不容许任何人破坏!

    云轻白旁若无人地走向衣柜,每走一步,元康呕心沥血布下的禁制就碎一寸。

    “怎么会!”元康睚眦欲裂,不可置信,“你到底是谁!”

    元轻白忽略所有,走到衣柜前,他轻描淡写抹去封印,安静的衣柜里骤然传出嘶哑的哀嚎。

    他双手打开。

    只见元锦拼命挠柜门,十指指尖血肉模糊,柜门上血痕道道触目惊心。

    “啊——!”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可她仍如野兽嘶吼,双眼赤红地对他拳打脚踢。

    “滚啊——!”

    云轻白抱住她的头,任之捶打:“阿锦,别怕,我来了。”

    元锦闻到熟悉的气息,疯狂的捶打和嘶吼渐渐停歇。

    她不管馒头神是好是坏,她不管愿望完成后是否下场凄惨,她只死死抓住云轻白:

    “救我娘!救我娘!”

    “我要他们死!我要他们下地狱!我要所有人给我娘陪葬!”

    “好。”

章节目录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旺旺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旺旺哒并收藏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