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的瞬间,浮黎当空,衣与尘第一次握上了这柄自他有意识以来便一直陪伴在侧的神剑。

    法阵不能摧毁,摧毁的瞬间,能量暴乱,世界会有毁灭的风险。

    法阵也不能成功,现在的法阵依旧在运转,并没有随着明月夜的陨落而停止,此时已经有部分第五侯乾元境的人受到影响,究竟要怎样可以消除法阵的影响?

    现在在场者对法阵有所了解的只有偃师,以及当时与偃师一起影响法阵的那个身着蓝色衣袍的那个银月帝国的男人。

    可是他们真的愿意阻止法阵吗?很明显,他们和倚清秋应该是同一个阵营。

    那么微生长离呢?她又知道多少?她说她要拯救世界,拯救世界的关键在他,现在衣青玄已经消失,那么她的下一步按她所说要征服世界,她和他们会是一心吗?

    他究竟要怎样做?他看了看手中的浮黎和仙泪,心念一闪,学着明月夜之前的样子,继续牵引阵法,他想要引动这股能量逆转阵法之前的影响。

    这时偃师有了动作,以明月夜的尸身为中心,周遭所有战死的人尸身瞬间化为火焰,冶炼神器。

    “传说浮黎神剑由神之双臂所化,定山戟,牧天云杖,神霄玉也都是由初代尸身所炼制,与尘,你说由最接近神的明月夜所炼制而成的神器,会有何种威力?”

    微生长离不紧不慢地说道,就好像目前发生的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那样平静从容。

    衣与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只知道他要阻止他们,却在挥剑的刹那突感周身气息一滞,随即力量迅速流失,流向那个让人不再是人的阵法。

    “在千百次轮回的梦魇里,你是万千虚无里的唯一真实,现在,梦醒的时刻就要来到。”

    微生长离依旧如初见那般,绚丽,灿烂,也依旧如初见那样说着看似疯狂的话语。

    只是现在,他已经彻底明了,她所说的并不是什么疯话,而是未来。

    “殿下,你的梦可以预见未来,对不对?你之所以说我是唯一的真实,是因为我的死亡可以导向你想要的未来,而我死亡之时也是你所看到的未来尽头……殿下,你可不可以和我说说,你梦到的未来是什么模样?”

    “梦醒的瞬间最为真实,这个世界会迎来崭新的未来,一个不再有战争,人人各司其职,美满和乐的未来。”

    他的声音在颤抖,她的声音很平静,这是一道急切的声音传来。

    “你说什么!与尘会死!”

    “在我的理想之前,不存任何人,无论是微生玉桂,微生青玉,白琼妃琼妃,还是他衣与尘,甚至是我自己,都不该存在。”

    坚定无悔的信念与最疯狂的理想,让人心惊。

    季林喃喃道:“疯了,疯了……你们都疯了,与尘,我不会让你死。”

    一边说着,季林一边冲向衣与尘,似要献祭自己,换取衣与尘一线生机,这是无情利刃透身而过,杀招竟是来自最不可置信之人。

    “墨花……怎么是你?”

    “季大哥,对不起。”

    碧血洒天,点滴鲜红飘洒,血雨淋身,烫了谁人心?

    这一刻,季林业突然想起刚知晓倚清秋计划的那一天刻,在他知晓倚清秋的计划的第一反应不是震惊,嗤笑,而是羡慕。

    是的,就是羡慕,如果其他人在知晓他们竟然有这么异想天开的计划,一定十分惊讶,不可思议,不敢置信,因为这荒诞有不可能实现,或许会笑他们是痴人说梦的疯子,嗤笑他们的痴人说梦。

    可他却羡慕他们有梦可说,只因他早已无梦。报仇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可现在他的仇人已经死了,他又该向谁报仇?他又是因为什么才继续活着?

    如果加入他们,他们的梦是不是也会变成自己的梦,如行尸,如走肉的自己是否也会再而为人?倚清秋救过他的性命,他的人生中除了要报仇,其实还有报恩,为了有一个活着的理由,为了报恩,他决定帮助倚清秋实现他那个荒诞的理想。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有了那么一点期待,即便他知道这点期待或许会再次将他帯往无间,不过没关系,因为行尸走肉所在的地方,不正是无间炼狱吗?他已在无间,又有何惧!

    后来,倚清秋抱来一个少年,让他照顾好他,那一天倚清秋纤尘不染的白衣染上了点点血迹,他知道,他们的梦开始了。

    少年的记忆一片空白,作为他第一眼看到的人,他信任他,依赖他,让他久违地想起了自己的年少。

    但当他们到达天水村时,看到悲痛欲绝的少年,他上前安慰的手迟疑了,他的心退却了,因为他知道他没有那个资格,他也知道了倚清秋那纤尘不染的白衣上的血迹又是从何而来……

    带着愧疚弥补的心,他如倚清秋交代的那样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他的心也不再漂浮。

    这个世界上的痴人很多,倚清秋是一个,封雅也是一个,他又何尝不是?

    他本应该继续帮助他们完成他们的心愿,但当他看到衣与尘死亡的那一瞬间,他知道他后悔了。

    他这辈子后悔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小的时候为了引起封雅的注意故意在她学习的时候捣乱,惹她厌烦,比如在见到封雅满手鲜血时没有相信她,再比如因为自己相信了夕夜来的话导致神霄玉府被吞并……

    当死亡临身的时候,头脑好像突然清楚了很多,那时看见封雅满手血红的时候,那时封雅分明是要说什么的,只是自己没有听,而她那么骄傲,自然不会解释第二次,只是自那天后,他就彻底失去了她,甚至连朋友都不是,这样的他还有什么面目见他。

    所幸,在最后,他总算可以做一件不让他后悔的事情。

    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浮萍本无根,非水将何依。泛泛江汉萍,飘荡永无根。

    如今,飘荡无依的浮萍,终靠岸。

    一串染血的铜钱在空中划过一个不圆满的圆,更在心内划出一道缺口,这是他第一次工作赚到的钱,也是他第一次送给季林的礼物,第一次赚到的钱送给第一眼见到的人。

    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他记忆的开始,第一眼过后,他不再空白,第一眼过后,他渐渐产生自我。

    可如今的眼,看到的是满眼的血红,为什么?他听到自己这样问道。

    泪墨花只是淡淡地叫他一声与尘大哥。

    他想起来了,当初遇到祈绫黛袭击的那一天,他也叫了自己“与尘大哥”。

    “派祈绫黛袭击我们的也是你。”

    “是。祈绫黛曾打听过关于浮黎神剑的消息,而我也一直对浮黎神君有所关注,所以当遇见你之后,我就将你的消息告知了祈绫黛。”

    “你要的是浮黎,你针对的人是我,为什么要杀季大哥!”

    “因为他要救你。你问我为什么?我还要问你为什么?为什么有的人付出所有却什么都得不到,为什么有的人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所有?为什么我无论怎样努力,他的眼里都只有凤仙,而你,连记忆都没有却能得到他的关注!与尘大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泪墨花,你真是可怜,又可恨,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你叫我与尘大哥是因为心中有情感到愧疚,还是为了让我动摇了……”

    至悲至恸,为友人背叛,更为友人死亡,悲极怒极,悲愤交加,竟使衣与尘挣脱法阵,剑声吟啸间,泪墨花重伤垂地。

    “一份真挚的友情已在你的自怜自卑中荡然无存。”

    “友情?泪墨花没有朋友。”

    浮黎划过的瞬间,无痕墨剑碎裂,迸溅为点滴墨痕,墨黑染花,泪尽墨消,最终无痕。

    来不及悲伤,来不及喘息,神器出世,寰宇震荡,昼夜逆转,银月高悬,星光璀璨间,刀剑横空。

    微生长离手持刀剑,步步逼近衣与尘,一如初见,只是这一次,他没有退却。

    “你真的喜欢我吗?”

    微生长离似乎没想到他会在这种决战的时候问这样的问题,她明艳的面容带上了些许怔愣,片刻后,她才笑了笑,肯定地说道:“不是喜欢,是爱。我爱你,衣与尘。做梦的人,最是贪恋真实。你是我无尽梦魇下的真实,也是我实现宏愿的钥匙,我又怎会不爱你?”

    “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只是从梦魇中的解脱,你爱的是愿望实现的圆满,我只是你实现目的的工具,你最爱的人是你自己。”

    “残山梦最真,此刻的梦最是真实。”

    阵法还在继续,第五侯乾元境已然沦陷,此时琴心境以上保有自我的者不过数人。

    微生长离刀剑在握,出手便是精妙绝世,神器之威,威可撼天,沧海横流,荡覆天下,衣与尘勉励撑持,一时竟落下风。

    “这样,你也会失去自我……”

    “当承受苍生爱戴时,你所感受到的不是荣光,而是责任,沉甸甸的责任,权力与义务从来都是一体两面的存在,在王冠之下,微生长离早已不存。”

    攻势仍在继续,是要杀个不死不休,衣与尘,双剑并立破空穿云,直袭周身。

    衣与尘被庞大冲击席卷至阵中,浮黎,仙泪直入法阵。

    “我终于……在你的脸上……看到了……惊讶……”

    说完,便化为点点光华,流转至法阵之间。

    偃师:“他已经成为了法阵的一部分,阵法已经超出我们控制了。”

    微生长离:“做梦的时候是真,梦醒的时候也是真。”

    海游:“封雅,现在回去,刚刚好可以看到海上日出。”

    偃师“……是啊,我们回去吧。”

    白天清:“殿下,浮黎神剑,定山戟,牧天云杖,神霄玉已经成为阵法的一部分,而明月夜所练就的神器依旧在银月手里,优势依旧在银月。”

    微生长离:“老师,你知道衣与尘想要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

    白天清:“殿下只需要知道自己想要的世界便可。”

    微生长离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什么了,短暂的休整片刻,手持神剑的微生长离迅速占领了,已失领导的剑盟,牧天云宗,天下几近一统。

    百年间神力渐消,可以修炼的人微乎其微,修为高超的人更是渐渐凋零,已成天下共主的微生长离重新来到了当初的牧天云宗,不再四季如春,而是有了春夏秋冬,有了节气变化的牧天云宗。

    冬雪飘扬,雪与云共融一色,天与地的界限不再分明,人立于天地间,在飞雪堆砌的银白上留下痕迹,复又被落雪掩盖。

    问人间何似,飞鸿踏雪,偶留鸿爪,复计东西。

    “现在我知道你想要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了,但我的梦,还在继续。”

    这一刻,雪落无声,空山放春。

    上方天色碧空如洗,脚踏大地的人一步一重,头顶天,脚踏地的是人,当人能够承担责任的时候,人字一担为“大”,当一个人有能力为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撑起一方天地时,顶天立地的人,便成为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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