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几天,杨如璟不上学的时候,都喜欢去找文莺玩,后来嫌凌霜的规矩多,便都是喊着婉华去。

    婉华本来便是极为喜欢做饭,又听说文莺小姐之前开过酒楼和点心铺子,这次带进宫里的厨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有数道拿手菜式,每次一来宁德宫中,都与宫里的茶点师傅接连请教,到后面,反倒是杨如璟催着她走,婉华都恋恋不舍。

    婉华性格活络,没几天的功夫,就与宁德宫上下相处愉快,她勤恳好学,不过半月,便已经学的七七八八。

    “总算是赶在谢师傅回家之前,学会了那个玉龙雪糖。”早上,婉华照例送着杨如璟上学,却惦记着她的食谱。

    “谢师傅回苏州?”杨如璟有一搭没一搭的搭着话。

    “是呀,说是苏州生意太好,走不开,之前学徒顶着呀,已经惹得很多熟客不快了,就盼着谢师傅回去重新掌厨呢!我听说啊,这谢师傅做的最好的其实是鱼,其中有一味清蒸鲈鱼,虽是家常菜,但是味道就是出奇鲜美,名震江南,哪怕是达官贵人,要吃一次,得提前约好呢……”

    “你倒是门清儿,”杨如璟笑道,“让谢师傅把你一起带回去吧。”

    “不,我才舍不得我们公主呢!”婉华笑着挽住杨如璟的手臂,“我要一直给公主做菜。”

    “都多久没吃上了。”杨如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们婉华大厨最近可太忙了。”

    “这不是赶着时间嘛。”婉华凑过来道,“这半月,都走了两位师傅啦。”

    杨如璟一想,确实觉得这宁德宫中,比之前冷清了一些,宫女也陆陆续续的遣散回去了不少。这事她知道,前些日子,胡贵妃设宴,文莺推脱不开去了,还在宴会上受了不少委屈,回来之后文莺便散了不少人回江南。

    苏文莺入宫到现在都在抱病,父皇召见了两次都没去,后面父皇便将她抛之脑后了。

    宫中那些人,便也对这个病美人不甚用心。

    “那你一会儿去问问,有没有需要帮衬的。”杨如璟捱过受冷落的日子,知道不好过,文莺又是自幼锦衣玉食长大的,哪里该来受这样的委屈。

    马蹄哒哒,很快就到了弘文院外。

    杨如璟刚刚到书院,便见裴易站在门口相候。裴易前些日子缺了不少课,不知道去了哪里,今天忽然冒了出来。

    有传闻说是裴易回老家祭祖去了,但是顾有思曾偷偷和她说,是裴丞相出京办案之前,御史台有人以喝花酒之事,参了裴丞相一本教子无方,裴相要教训裴易,两人却起了争执,后来裴相将裴易打了一顿,伤势颇重,几天都下不了床。

    如今见裴易好端端站在这里,倒是不见有什么伤痕。

    “裴兄,好久不见。”杨如璟跳下马车

    “参见华容公主。”裴易笑着行礼道,他这竟是一个庄重的大礼。

    杨如璟一惊,后退了半步。

    他今日穿了一件新做的红袍,这颜色张扬,衬上他较深的眉眼轮廓,高挺的鼻梁,显得格外好看。他因得这几分胡姬血脉,在京中素来也有美男子之名。

    “裴兄,在书院不论这些。”杨如璟仍是一身青衣男装打扮,头发挽成单髻,不施粉黛却也清丽不凡。

    “全凭公主吩咐。”裴易拖长音调,又做一辑。

    这一来一回,裴易礼节是做得极为周全,书院里谁曾见过裴公子对人这样恭敬,不过一会儿,便聚过了几个人来。

    “孔雀开屏啦。”后面一声调笑声,引得众人小声哄笑。

    这声音熟悉,杨如璟看向人群,果然一袭熟悉的皂蓝袍子。

    他也回来了。

    她见门口人越来越多,生怕引起什么事端,不想再和裴易拉扯,跳下马车就走了进去。

    今日讲学的还是刘慎夫子。

    刘夫子尤擅算学,是翰林院中有名的算学博士,但今日才开始讲《九章算术》中的“方田”没多久,学堂之中,人之中就走了大半。

    平日朱夫子在着,大家虽然烦闷,但也不敢早退,这半月,朱夫子都未到学堂中,不知是有什么事情在忙,一来二去,大家也就懒散起来。

    可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从前,南楚入仕虽有考学和举荐两个途径,但是因为只有世家子弟才有念书识字的机会,平民布衣很少能识文断字,所以每年的考学和举荐都在世家弟子之中进行。

    到先帝楚文帝时,在闻翊先生的劝谏之下,才慢慢对所有人开了科举,两年一小考,四年一大考,才慢慢有一批有学识的寒门弟子踏上了仕途,只是文帝兴科举还没有几年,便崩逝了。

    后来惠王杨聿之即位之后,从靖和元年到靖和四年,一年一考,令天下学子振奋,加之闻先生在全国讲学,开设书院,一时间读书风气渐盛,大家都想求个好功名,却在靖和五年的时候,慧德太子去世,楚帝哀痛,天下缟素,从后三年便停了科举,今年年初早有消息要恢复,可是现在已经三月,已经快到春闱的时间,还没有听到相关消息。

    院中学子都是凭着这个青云梦才甘愿埋头读书,前些日子闻翊先生回京之时,大家都格外振奋,以为闻先生此行是回京主持春闱,没想到闻先生才讲了两场《汉书》便病得停了课,后来病得越来越重,如今在书院门口,远远便能闻到药香。

    现在闻先生病重难愈,朝政又逐步被宇文氏把持着,一味安插党羽,唯一算是能支持科举的裴尚大人,近日又在管着军粮的案子,如今大家看着恢复考试无望,人心便都散了。不少人纷纷去走其他路子,书院人越来越少,来听学之人,也大都身在曹营心在汉,心思早已飘到了其他地方去。

    科举不兴,裴易在书院中却是比平日神气多了,人人皆知他父亲就是裴尚大人,纷纷讨好,裴易虽享受这些谄媚之语,但还是有些心虚。

    最近几次他父亲与宇文政交锋都落下风,有一日他见父亲宫中赴宴归来时,父亲心事重重,见到他时说了一句,“盛筵难再”便再不做声,后面几日皇上都没有再召父亲。

    纵使裴易行事再荒唐,也感受到了现在朝堂风向的转换。

    他也不免开始为自己打算。虽然父亲的同僚已经答应举荐他做员外郎,可是这六品的小官,他是全然没兴趣的。他父亲便是文帝朝的举子,本来出身微寒,也没有什么家族傍身,就是靠的这学识才干才一步步登上了金銮殿,裴易这些年看惯了那些天生贵胄,国公门公子哥们都是赏花戏马,整日玩乐,哪里像他还要在这书院中苦读,早就生了不平之心。父亲四十三岁才中科举,他是绝不愿将自己的大好时间都像父亲一样扔进去。

    在弘文院外,裴易溜了出来转一转,岑帆和顾有思也跟了出来。

    天气有些烦热,裴易看到一颗石头在地上,心中烦闷,便一脚踢了出去。这石头却不偏不倚打到了一个在院外徘徊的人。

    “啊……”那人没想到忽然被石子踢中,低低喊了一声,裴易眯着眼看过去,见那人很是脸生,看着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有几分壮实,衣着朴素,身上的粗布衣服还打了几个补丁。

    “什么叫花子。”裴易白了一眼,岑帆机灵,连忙上前呵道:

    “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回大人……草民是扬武院新招录的……”那人看着裴易衣着华贵,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呈上来,开口道。

    “扬武院什么时候招叫花子了。”裴易见他的手伸过来,嫌脏,就用袖子挡了一下,“来人,把他拉走。”

    弘文院外的侍卫见状,便围了上来,不容分说便将那个人赶了出去。

    “真没眼力见。”裴易斜睨了一眼侍卫。

    “裴公子恕罪。”那侍卫开口道。

    “下次见到你们刘大人,我倒是要好好说道说道。什么叫花子都放来和我拉拉扯扯的。”裴易懒得再和这侍卫纠缠,径直走了。

    “这弘文院可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岑帆尾着裴易身后道。

    “现在整个朝堂都是这样。”裴易叹了口气,“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一天不如一天。”

    “有裴丞相在,那自然不怕这些宵小。”岑帆道。

    “谁知道我们家那个老头子昏什么头。”裴易叹了口气,“得罪谁不好,非要和宇文兄弟对着干。”

    岑帆不敢接话。

    “他那个人,一根筋,死板得很,以为自己读了多少书,当到了宰相,便有多了不起。”裴易道,“他不会讨圣上欢心,这丞相能做几天,都没有定数。”

    “裴相忠直,一介布衣却能靠自身学识和品行做到丞相,也使得天下读书人深受鼓舞。”顾有思道。

    “读书读书,读书有什么用?”裴易冷笑道,“他们夜以继日,焚膏续晷,最后哪怕考个功名也不过从芝麻小官做起,我靠父亲同僚举荐,入仕就可以四品起。”

    “更别说那些皇亲国戚,定国公儿子承袭爵位,也不过成天赌马喝酒,进出自有别人众星捧月,走到哪里都有人笑脸相迎,谁也不敢得罪,都要卖个面子客气几分,每每京中有宴,哪里都是座上宾,何须像我读这破书。”裴易道。

    “这可要看投胎了。”顾有思小声道。

    “爷就是差了一点儿!”裴易一拍桌子道。

    “哪里会差呢?以裴公子你这仪表堂堂,八面玲珑,不似令尊不知变通,以后路可长着呢。”岑帆道。

    “也是。”裴易听这话有几分受用,他闭眼道,“若是能尚公主,做个驸马,倒也逍遥。”

    “您回去让令尊出出力,给您讨个恩宠……”岑帆道。

    “唉…这老顽固得罪了宇文兄弟,到不知道以后朝中怎么办…”裴易叹了口气。

    “咱院中,不是有一位公主吗?”岑帆道。

    “听说琦云可是要嫁北越和亲的。”顾有思小声嘟囔道。

    “和亲归和亲,这也是后年的事儿了。”裴易道,眼睛眯起,“现在叶将军出山,两年后,北越还能不能娶上这公主,也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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