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就是那个渡边俊介的女儿,是叫什么来着?”

    被护送回医院的路上,富江倚靠着车窗漫不经心的问道。

    “她叫渡边由美。”

    桐生院长开车的间隙分神答道。

    “哦对,就是这个名字。”

    富江恍然道。

    回想起渡边由美临走前对祂说的那句话,祂满脸不悦地轻嗤了一声。

    “原以为是个小绵羊,没想到还会咬人啊,难怪会和那家伙……”

    桐生院长在富江开口后便一直专注的倾听着,直到富江的话音越来越低,将最后的内容隐没在喉间,令人无法听清,他才侧头看了眼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心上人。

    和渡边议员不同,桐生院长与富江相处的时间很长,早已进入二阶段精神污染的末期,他的一切都已经开始围绕富江而运作。

    替富江解决一切困扰,在桐生院长的潜意识中才是最首要的。

    见富江此时眉间微蹙,满脸困扰与思索的神色,他的心沉了下去。

    此时恰巧是红灯,桐生院长踩下刹车,转头担忧地询问道:“富江,你在困扰什么?说出来,我替你解决。”

    富江并不意外追求者的态度,祂勾起唇角轻声说道:“你说,为什么渡边俊介不肯杀她呢?明明你都能为了我,杀死陪伴自己多年的妻子。”

    “除了我以外,你们根本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

    “这才是爱我的表现。”

    傲慢的发言到此为止,富江话锋骤然转换,神色也从轻蔑转为了面无表情。

    “她实在太碍眼了。”

    祂的视线移向窗外,车窗倒映出的双眸中满是狠厉的杀意。

    “桐生屿,替我杀了她!”

    在察觉到对方身上和「处刑者」同源的概念波动后,祂便绝不可能再放任她继续活下去!

    察觉到富江认真的态度,桐生院长没有丝毫迟疑的应道:“一切都会如你所愿的进行。”

    说罢,他调转车头回到渡边宅前的那条马路,开始顺着由美离开的路线去追踪对方。

    全然不在乎由美是他友人的孩子,也记不起自己也曾温柔的抚摸过这个孩子的头顶,见证过对方的成长。

    此时此刻,桐生院长只想达成心上人的愿望,然后获得对方吝啬且敷衍的称赞。

    轻松挑动桐生院长后,富江并没有就此停下,祂缓和了嗓音继续问道:“桐生先生~你的手机里,应该还存着我让你记录的‘好心人’们的电话吧?”

    这些所谓的“好心人”,都是富江在住院期间俘获的人类。

    其中即有医护人员,也有社会各界前来就医的病人。

    他们都是富江为了对抗「处刑者」而努力发展出的对抗力量。

    之前也提起过,在富江住院的前期,丘比时不时就会派遣同族趁夜色来到富江的病房,欣赏祂惨状的同时还不停的挤兑刺激祂。

    生性傲慢的富江对此自然是感到愤怒无比,但愤怒的同时,祂的心底也难掩对「处刑者」的恐惧。

    祂不想死,也不想被捉回去。

    只要一想到曾经的自己被「世界意识」当做拉磨盘的牲口,安排上无止尽的工作,富江就满腹的怨毒。

    祂可是富江啊,是只要存在在那里,就能长长久久得到人类供养,永远不用担心消亡的富江!

    只有祂使唤他人的份,凭什么「世界意识」就能使唤祂?!

    也因此,在确认「世界意识」已经派遣「处刑者」讨伐祂的当下,富江便不再收敛自己的能力,开始大范围的对人类下手。

    只要祂的计划成功,祂就能将自己的概念彻底扎根在这个世界。

    这么一来,除非毁灭这个世界,否则哪怕「处刑者」被「世界意识」赋予再大的权利,也拿祂没办法!

    得知富江想要通知祂的那群“后宫”,桐生院长的脸上的抗拒很明显。

    他根本不想同任何人分享,但终究还是架不住富江央求的眼神,交出了自己的手机……

    ******

    面对又一个持刀冲上来男人,渡边由美毫不犹豫抬起手中的枪械,将枪口对准了他。

    血花迸溅时,她的手不曾颤抖,心中也没有丝毫动摇。

    因为在她的眼中,所有来袭者都长着同一张脸,那令人憎恶的诅咒师的脸庞。

    “为什么就是杀不掉呢?”

    由美轻声呢喃,尾音疲倦又困惑。

    又是一枪射出,血花溅在她的脸上,由美漠然的抬手将之擦去。

    不知来源的袭击者越来越多了。

    他们疯狂且愤怒的扑向渡边由美,她身上的伤口也随之不断增多。

    【回溯】术式几乎是一刻不停的在运转着。

    为了不让疼痛影响自己,由美直接关闭了感受疼痛的能力,她忘记了丘比的叮嘱,不再节省魔力。

    一枪又一枪,压抑在内心得不到倾诉的一切随之宣泄而出——

    说到底,无论是谁,都从来没有询问过她的想法。

    父亲未曾问过她,便直接安排她的一切。

    咒术界未曾过问过她,却觊觎她的所有。

    丘比未曾问过她,便代办了她的全部。

    还有五条悟、夏油杰……

    所有人都默认她必须成为【强者】,因为只有强者才配生存在这个世界。

    ……可她成不了【强者】。

    随着残存的魔力一点点流逝,前襟上悬挂的灵魂宝石,光芒一步步被污秽所侵蚀。

    由美感受到了一种直透灵魂的冷意,整个人像是坠入深海之中,光线完全无法透过水面来到身边。

    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直到最后的一丝气力也消失,只能看着自己缓缓的下沉。

    直至沉入最深的黑暗之中,最终连自己是谁都忘记。

    由美隐约有种预感,再这样下去自己会走入一个无法挽回的境地。

    艰难战斗到这一刻,由美已经很累了,但她无法停下,这些凶恶的袭击者无时无刻不在发动进攻。

    她的幻视和幻听也越来越重。

    不然怎么解释,在这种时候竟然会有人挡在她身前,替她阻隔了危险呢?

    【不可以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脑海中响起一片重合的杂音。

    【没有人尊重你,没人真正看见你,没人会帮你。】

    “……为什么杀不掉呢?”

    由美又一次小声低喃。

    那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又开始尝试向她靠近了。

    好可怕……

    【那就将一切破坏掉吧。】

    脑内的杂音充满诱惑的说道。

    【所有让你痛苦的,所有让你憎恨的,一切的一切。】

    【将一切统统毁掉,这样大家就都一样了!】

    “……是…啊,破坏掉……”

    由美如同老旧的机器般卡顿着重复道,星星点点的疯狂开始在她的眸中蔓延。

    为什么大家都想着伤害她?

    她明明只是想要活下去,只是想要回到过去的日子。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伤害她的家伙就是杀不掉呢?!!!

    你们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都给我消失啊!!!”

    神经质的低喃最终转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仅存的魔力倾泻而出,空气中一把把散弹枪由虚转实,像是刺猬对敌的尖刺般将由美环绕起来。高强度的火力瞬间倾泻,视线范围内所有的人无一幸免。

    【噼啪——!】

    前襟上悬挂的灵魂宝石发出不详的裂响,浓黑的色泽更是让人心生不安。

    由美的瞳孔病态地震颤着,她死死的盯住仍在努力尝试靠近她的幻觉,高强度的火力无差别覆盖过去。

    当由美的注意力完全专注在前方时,突然一双手臂从身后探来,坚定的拥住了她。

    “由美,快停下!”

    熟悉又温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安抚意味。

    可早已魔怔的由美根本听不进去,她只感受到被束缚住的恐惧。

    由美奋力挣扎起来,感受到对方不放手的坚决后,她转过身用枪托狠狠的用力砸向那个敢于偷袭她的人,对方额头上流下的鲜血,令她几乎都要抓不住枪柄。

    成功摆脱束缚后,由美丝毫不停地将手中的枪口抵上了阻拦之人的胸腔。

    “快住手!”

    身后一直不懈靠近的家伙又在叫嚣,可由美却在此刻突然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扭曲快意。

    ……原来她也能这样操控着他人的情绪啊。

    下一秒,火光迸溅。

    近距离之下,以散弹枪的可怕杀伤力,那个面容模糊的人的前胸瞬间血肉模糊。

    由美面上带着扭曲的畅快笑容,看了眼自己的杰作。

    脑海中的杂音越来越响,直接盖过了心中隐隐升起的不安,强烈的破坏欲,让她只想将一切让她感到不安的东西都毁掉。

    由美不再关注那个人,而是再度转身看向在她的火力覆盖下仍旧努力靠近的家伙。(五条悟不弱,但他想要的压制住由美,而不是杀了她,加上丘比暗示他由美现在受不得刺激,自然会更被动。)

    可身后本该就此倒下的人,却凭借毅力依旧站在原地,并再一次艰难的走向由美,一把将她抱住。

    由美心底悚然一惊,控制的枪械也有短暂的停顿。

    身前之人没有错过这个时机,他猛地上前几步,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无下限)彻底压制住渡边由美。

    由美仍旧想要挣扎,可那个环抱住她的人却在此时将额头贴上了上来。

    额心相贴之下,熟悉的清凉感受抚平了脑海中躁动的杂音,染上雾霾的视界也逐渐恢复了色彩。

    由美终于再次感触到了真实的世界,也看清了拥住她的究竟是谁。

    “……丘比?”

    她颤抖着双唇,轻声唤道。

    回应她的是丘比咳出的鲜血。

    祂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承受了过多伤害的身体已然失去了那个功能,最终只能眼带不甘地松开双手软倒在地。

    由美缓缓低下头,她终于看清了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也看见了这片尸山血海的地狱。

    【噼啪——!】

    裂响声再次响起,由美注意到了不安的来源,她颤抖着手取出布满裂痕的灵魂宝石,其中所孕育出的浓黑污秽,仿佛是在嘲笑着她的愚昧。

    明明她曾说过自己不想伤害任何人。

    明明她只是想要忘掉痛苦。

    可现在,她却成为了最令自己痛恨的刽子手。

    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她的绝望。

    “……我恨这个只允许【强者】生存的世界。”

    在意识最后的清明时刻,由美拥紧了怀中那具已经逐渐冷却的身体,看着向她奔来的五条悟,她轻声说出生命最后的诅咒。

    灵魂宝石彻底碎裂,化作悲叹之种。

    魔女的心跳声,鼓动不休,声声悲切。

    【噼啪——!!!】

    世界在此刻发出悲鸣。

    由一位少女愿望中诞生出的诅咒,终于污染了此世的因果。

    本不该存在的怪物,诞生了。

    无论是咒术师还是平民,全世界的人皆是若有所感的心底一悸。

    【能够做到观测就能够实现干涉】

    【能够做到干涉就能够实现控制】

    这是「Incubator」的核心概念。

    【观测】和【干涉】早已实现。

    魔女的诞生,则意味着「Incubator」这一概念运行已然走到了尾声。

    在此时,子概念「Incubator」所自带的规则,已经彻底与此世的规则纠缠在一起。

    【控制】如今是随手可得的果实。

    失去形体的丘比漠然地注视着绝望哭号着的魔女,魔法少女希望与绝望转换来的情感能量,不断汇入祂的核心之中。

    “一直以来都辛苦你了,由美。”

    丘比轻声说道。

    由于渡边由美本身资质太差,由她所转化出的魔女也达不到祂所期待的高度。

    所以——

    “这是我最后送你的一点心意,去如你所愿的大闹一场吧!”

    虚空中,丘比狠厉的将自己的概念撕扯出一道裂缝,由子概念「Incubator」所容纳的灭世诅咒如血液般缓缓渗出,顺着契约涌向魔女。

    哭号中的魔女猛地一震,随后抬起乌鸦一般的头颅,猩红的双眼中流下血泪。

    她痛苦的尖啸起来。

    原本在世界规则排斥下的缓慢展开的魔女结界,彻底生成。

    将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五条悟,以及随后赶到的夜蛾正道和夏油杰吞噬进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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