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想找差事啊?”女子问道。

    “是啊。你看我这走街串巷卖药,有一顿没一顿的,要是能在个好人家干活自然要好多了。”

    女子再次上下打量着小宝,“那,你会干什么啊?”

    “我啊,我有力气!”小宝说着挽起袖子露出健硕的小肌肉。

    女子噗嗤笑了,“你呀还真问对人了。我们公主府正好有空缺,你要是愿意,现在就收拾东西跟我走。”

    小宝没有想到好运竟然来得这么快,他麻利地收拾起东西跟着女子就走了。

    这是小宝第一次走进大户人家的宅邸,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直看得他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原来公主家是这个样子啊,太平公主那里是不是也和这边一样呢?小宝心里想着,他觉得自己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我是这个园子的管事,大家都叫我豆娘。”豆娘跟小宝介绍道。

    小宝觉得豆娘是自己的贵人,就想好好扒住这棵大树,于是套近乎道:“那我能继续叫你姐吗?”

    豆娘莞尔,“私下里你想怎么叫都行。对了,我会跟大家说你是我老家的远房亲戚,因为这里用人可是讲究底呢,要是没我你根本进不来。”

    “多谢姐姐,小宝以后就仰仗姐姐了。”

    豆娘看着眼前这个结实的傻小子又是一笑,“你呀以后就在后院帮忙,喂喂马,劈劈柴,干些体力活。等过阵子姐再看有没有肥缺好匀给你。好好干,姐是不会亏待你的。”

    小宝于是就在千金公主府落了脚,也算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稳当日子。豆娘对他是百般照顾,时不时就给送些好吃的,还帮他缝缝补补,真像是对自己的亲弟弟一般。但小宝绝不满足于这样的日子,他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这天晚上,小宝的屋门被轻轻敲响了。他打开房门一看竟然是豆娘,她手里还拎着小酒小菜。

    “姐,你这是?”

    “来,陪姐喝两杯。”豆娘说着就进了屋。

    两杯酒下肚,小宝就觉得浑身热乎乎的。这时,豆娘轻轻走到他面前说道:“小宝啊,你说姐对你咋样?”

    “姐对小宝当然是没话说。”

    “那,小宝你呢?”豆娘说着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小宝胸前,轻轻地摩挲着。

    小宝的鸡皮疙瘩立刻起了一身,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舌头都变得不利索了,“小宝一定会报——报答姐的。”

    “怎么报答啊?”豆娘说着将身体贴在小宝的身上。

    小宝霎那间感觉血气上涌,他长这么大连姑娘的手都没碰过哪里招架得了这阵势。

    “不如就趁现在报答吧!”豆娘一边说一边将小宝推倒在床上。小宝觉得豆娘的身体是那么的软,只要一碰到就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他不由闭上了眼睛,脑海里竟然出现了太平的影子。

    自打那晚以后,豆娘便和小宝保持着一种非同寻常的关系。白天小宝称她是远房的表姐,到了晚上一有机会他们便会相约一起缠绵。然而,小宝依然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目标,他知道豆娘只不过是自己打发空虚的工具而已,他还得继续寻找机会。

    这天,小宝看到仆人带了一位年轻的公子进府。那公子眉眼俊秀,身形修长,看年纪似乎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小宝禁不住问豆娘:“姐,那人是谁啊?”

    豆娘笑道:“那是公主的客人。”

    “客人?”

    豆娘瞟了眼小宝低声道:“你也来了有段时间了,怎么连这个都还不知道?咱们府上啊时不时都会有些俊美的公子出入,条件好被公主相中的以后就有机会成为城中那些寡居的贵妇人们的入幕之宾。所以啊,有这些心思的都巴巴地来巴结我们公主呢。”

    小宝又一次听到“入幕之宾”这个说法,此时的他才恍然大悟,“那,太平公主呢?”他竟然脱口而出。

    “你连太平公主也知道?”豆娘说道,“她呀还真是也好这口呢!”

    “你不是说寡居的——”小宝不解了,太平公主的驸马明明还在啊。

    豆娘看着小宝一副当娘的看着傻儿子的模样,“这满洛阳城谁不知道太平公主和她的驸马是各玩各的,两个人好着呢!”

    小宝听得出这话语中充满着浓浓的讥讽。他突然觉得太平公主是个不幸的女人,她和驸马一定不快乐,于是他更觉得自己有义务有责任来拯救这个可怜的女人。

    小宝守在门前,待方才那公子出来便主动为他牵马,他想趁这个机会套套近乎,了解一些经验。“公子怎么称呼啊?”小宝笑呵呵地问道。

    谁知那公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准备上马。小宝赶紧上前想要扶上一把。但那公子却不领情,而是一甩胳膊并且飞过去一个白眼,“哪儿来的奴才,把你那脏手拿远点。”

    小宝心里有火却还压着,收回胳膊闪到一旁。那公子试了试没上去,又左右看了看,冲小宝道:“你,过来!叫你呢,聋了吗?”

    小宝只好又走上前。那公子冲他命令道:“趴下!我让你趴下死奴才。”

    小宝咬了咬牙跪在地上用双手把后背挺起来,那公子竟然堂而皇之地踩着他的脊背上了马。小宝肚子里这个火儿啊,但他想着总算是能和那公子说上话了,于是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土说道:“公子,我想问下——”

    话没说完,那公子一扥缰绳就要走,完全视小宝为空气。被这个娘娘腔如此羞辱和无视让小宝再也难以抑制心头的怒火。他抬脚踢起一枚石子打在了马腿上。那马受了惊,一扬前蹄愣是把那公子摔了下来。

    那公子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指着小宝就骂:“你个臭奴才不要命了?”

    小宝一抱胳膊说了句:“二尾子,嘴巴放干净点!”

    “你说什么?你说谁二尾子呢?”那公子跳着脚骂道。

    “说的就是你。瞧你那骚样,不男不女的!呸!”小宝丝毫也不示弱。

    那公子这回气极了,冷不丁冲上来一把就撕破了小宝的衣衫。这下可把小宝彻底激怒了,他抬手拎起那公子的衣领像拎小鸡仔一般把他扔了出去。那公子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正滚到千金公主的裙摆之下。

    “公主!”那公子从地上爬起,拉起千金公主的袖子就哭诉起来。小宝一看公主出来了,也赶紧垂下头去。

    千金公主看了看二人来到小宝面前,“人是你打的?”

    小宝此时才觉得自己有些鲁莽,赶紧回答道:“公主,奴才不是有意的。”

    “他就是故意的!”那公子跳着指正道。千金公主却摆了摆手让他打住。“抬起头。”千金公主对小宝说道。

    小宝这才抬起头看了眼面前的公主。这位满头白发的老公主装扮得依旧是花枝招展,脸上擦着厚厚的粉,化着精致的妆容,单看这张脸要比她的实际年龄少上至少十岁。

    “你叫什么名字?”千金公主的目光落在小宝的胸前,刚被撕破的衣衫正露出他那结实的肌肉。

    “我叫冯小宝。”

    “多大了?”

    “十八。”

    千金公主微微笑了。好一个精壮的小伙子,她在心里暗暗欣赏着,和平素常见的公子哥儿们完全不同,这让她很开心。

    “好了,这儿没你事了,下去吧!”千金公主吩咐道。

    小宝原以为会有一番责难,没想到这样轻松就过了关,于是赶紧离开。他怎么也没想到,当晚千金公主就把他找了来。

    千金公主围着小宝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特别,越看就越喜欢。

    “小宝,是吗?”千金公主笑道,“这名字好,透着股喜庆。听说你以前是在街市上卖药的小贩。除了那个,还做过什么啊?”

    “我还杀过牛,烧过瓦,盖过房子。”小宝答道。

    “还真干过不少呢,那你有什么最擅长的啊?”

    “擅长?我会盖房子,我最会盖房子了。”

    千金公主乐了,她喜欢小宝的这股子憨劲儿,“不是说这个,比如什么琴棋书画啦,你会哪样?”

    “我——”小宝抓了下脑袋,他连大字也只是勉强认识一箩筐,就别提什么琴棋书画了。但他不想说自己什么都不会,他怕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被他的一句话给毁了。“我有力气!”小宝说着刻意展示了一下他的肌肉,“我会打拳。”那些走街串巷谋生的技能此时再次被他搬了出来。小宝完全想不到,千金公主看上的正是他这种与众不同的特质。

    “想过以后做什么吗?”千金公主问道。

    无数种回答在小宝的脑海里转着,他不知道面对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应该怎么说才是妥当,但是机会就在眼前他不想错过,于是扑通跪在了地上。“我希望得到公主的栽培。”

    千金公主笑了,“栽培?你说的是哪种栽培啊?”

    “公主,我希望您能把我推荐给太平公主,我想成为——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千金公主真的吃了一惊,心里存着这些心思的少年郎并不少,很多人为此特地来逢迎巴结自己,那些人天生便是一副软骨之相。但眼前的小宝却不同,他看起来倒更像一个凭力气吃饭的老实人,没想到他竟然也打着这种主意,而且开口就是要太平公主,话说得还如此露骨。千金公主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小伙子有趣了。

    “你凭什么就让我把你推荐给太平公主啊?”

    这个问题可把小宝问住了,是啊,自己有什么特长能够吸引公主?难道要说自己的一颗心吗,可是他有的也只是这一颗心和一腔热血。

    “我——我肯卖力。我能学,我学东西很快的,只要公主能教我,我一定能学好。”

    “你当真想去太平公主的府上?”

    “是的。”

    “那我真得好好教教你了。我教你什么,你都肯学吗?”

    “肯!肯学!”

    千金公主站起身走到小宝面前将他拉了起来,“那就从现在开始吧。我会好好调教你的。”千金公主的手指已经抚摸在了小宝的脸颊上,“只要你听话,本公主会让你达成所愿的。”

    于是,在接近太平公主之前小宝先成了千金公主的“客人”,但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朝着自己的梦想又迈进了而已。

    在千金公主的指引下,小宝开始了新的生活,一种在他来到洛阳以前想都没想过的生活。自从小宝受宠于千金公主便对豆娘冷淡了下来,这让豆娘很是窝火。她虽然不敢跟公主抢人,但总觉得小宝不应该如此忘恩负义。其实,小宝也不是故意用完了豆娘就踹得干净,他的确分身乏术,而且也害怕被公主知道不好收场,所以才总有意无意地躲着豆娘。豆娘一方面在心里怨恨着小宝的无情,一方面又挂念得很。真情实意也罢,逢场作戏也好,这女人啊一旦付出了感情那就会像洪水一般猛烈。

    于是,豆娘不断寻找着机会接近小宝,希望能和他旧情复燃,她想只要瞒着公主小宝就一定还会接纳她,毕竟和公主那把年纪相比自己可要青春靓丽的多。

    这天晚上,豆娘一番妆扮敲开了小宝的屋门。小宝一看到她就立刻紧张了起来,他赶忙左右查看了一番,然后快速把豆娘拉进屋子。

    “姐,你怎么又来了!”小宝紧张道。

    豆娘白了他一眼,“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攀上了公主这根高枝,就把姐忘到脑后了?”豆娘说着,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小宝的床上。

    小宝赶紧上前陪笑道:“姐,看你说的。我这不是总也脱不开身嘛!”

    豆娘猛地转过身看着小宝,“那你现在方便了?”

    “不是的,姐!”小宝急于打发豆娘,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豆娘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姐知道你的难处,公主她老人家可不好伺候了,这些日子难为你了,姐一定好好疼你哦!”

    “姐,现在不一样了,你怎么不明白呢?咱们——咱们不能再那样了!姐,你还是走吧,别让人发现了。”

    小宝竟然下了逐客令,这让豆娘一阵心酸,同时也怒上心头,“不一样了?你小子这是出息了,用不着姐了,急着撇清干系呢!”

    “姐,不是的。公主的脾气你也知道,要是让她知道了不得了。”

    “那就不让她知道好了。”

    “哎,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呢!”

    “得,你也别说了,我全明白了。”豆娘蹭地站起身来,“你是觉得自己攀上了高枝怕我连累了你。我呸,你还真把自己当个宝了,你只不过是公主的一个小玩物,连府上养的猫啊狗啊都不如。看吧,等公主的新鲜劲儿过去了,照样一脚把你踹开!”

    虽然豆娘骂得难听,但小宝却没真气,他其实也从心里觉得对不住豆娘,而且俗话说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豆娘怎么说也是小宝的第一个女人,要说小宝心里对她一点不记挂也是假的。

    “姐,你别生气。”小宝说道,“我是什么身份我心里清楚,姐对我的好我也记着呢。只是万一让公主知道了,怕对姐你不利。”

    豆娘一听小宝这么说心里反而一下子舒服了许多,自己那么骂他,他还反过来安慰自己,可见小宝心里还是有她的。于是,豆娘的态度一下子转变了,她凑上前温柔地说道:“可人家就是想你,离不开你嘛!”说着就往小宝怀里钻。

    这时,门突然被猛得踹开了,就见千金公主气呼呼地出现在二人面前。

    原来,这几日原先豆娘和小宝在一起的一些风言风语传到了千金公主的耳中,一想到一个女仆竟然敢跟自己争千金公主就觉得窝火,便派了盯着这二人。于是,豆娘去找小宝的事就被通知到了她那儿。

    小宝一见公主驾到,立刻将怀里的豆娘推到一旁。豆娘颤颤巍巍刚站稳,怒火正旺的千金公主上前来扬起手杖照着她头上就是一下,老太太这一下可是使足了劲儿,正敲在豆娘的额头上。豆娘一个不稳摔倒在地,额头的另一边不偏不正就撞在了桌角上,立刻鲜血直流。

    小宝见豆娘倒在地上没了反应赶紧上前查看,他用手一摸不禁冷汗直冒。“公——公主,没气了。”小宝颤抖着说道。

    千金公主也是一愣,她原想教训一下豆娘不成想竟然把人打死了。“真的死了?”她问道。

    小宝点了点头,“死了。”

    千金公主这下也懵了。虽然自己是个公主,但眼前毕竟是一条人命啊,而且传扬出去还是自己跟女仆争男宠所致真是里子面子全干净了。这个时候还顾得了什么别的,小宝对她来说的种种好处此时更是一文不值。

    只见千金公主脸色一变,厉声道:“小宝,你怎么能杀人呢?”

    小宝一愣,抬头看着千金公主,“公主?”

    “来人啊,杀人了!”千金公主突然高声喊道。

    此时小宝突然明白了过来,公主这是要拿自己当替罪羊啊。小宝就算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杀人偿命是王法,他猛然站起身冲到千金公主面前一把堵住她的嘴,接着一掌劈在她的脖颈上将其敲晕,然后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

    小宝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公主府,更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没命地跑啊跑,一直到筋疲力尽。第二天,满洛阳都张贴出了缉拿杀人凶手冯小宝的告示。小宝无处可躲,又身无分文只好往山上跑,最后又饿又累昏倒在一棵大树下。朦朦胧胧间,他就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小宝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饼状的大脸贴在自己脸上,把他吓得一激灵。

    “兄弟,你没事吧!”那人问道。

    小宝支撑着身体说道:“水,有水吗?”

    那人赶紧从身上取出一只葫芦递给小宝:“慢点,别呛着。哎呀,这看来是饿的了。”说着他又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半块饼递给小宝。

    小宝喝了水吃了东西觉得自己算是活了过来,他这才有精力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好心人,他的身材比一般人短小了很多,脑袋显得很大,一脸杂乱的胡须,看样子要比自己年长个十几岁。

    “多谢恩人。”小宝说道。

    “没事没事。”那人说道,“你咋弄成这样了?”

    小宝不敢说实话,于是编了个瞎话道:“家里穷,想来洛阳投奔亲戚,结果人没找到,盘缠也用光了。”说着眼泪汪汪的。

    那人一听反而批评起了小宝,“小兄弟,不是我说你,你这么大的个子,亲戚没找到也可以想办法找个活做嘛!你又不像我,想做活都没有地方肯要。”

    小宝听出那是一口浓浓的河东口音,于是问道:“大哥也是外乡人。”

    “嗯,我是河东汾阴的,也是来投奔亲戚。”

    “那亲戚找到了?”

    “找是找到了,哪能找不到?”那人说着蹲在地上叹了口气,“就是我那亲戚不一般,高攀不起。”

    “怎么,还不肯见你啊?”

    “想啥呢,还见,我的脸没那么大。不过,也算不错了,给我这远房的穷亲戚找了个出路。”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包袱,“好了,我要赶路了。”

    那人站起身来就要继续赶路,小宝这才注意到这人不但身材短小一条腿也不大方便,怪不得说自己找不到活做呢。小宝赶紧跟上他说道:“恩人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哪?奔我的出路呗!”

    小宝赶紧又问:“大哥,什么出路啊,能不能也捎带上我,让我也混口饭吃。”

    那人叹了口气,“小兄弟,不是我不想帮你。你知道我这出路是什么吗?”说着他朝自己的头上抹了一把,继续道:“去庙里,当和尚。”

    小宝一听当和尚,眼下满城都在通缉自己,或许只有躲进庙里当和尚最安全,于是赶忙说道:“我也可以去当和尚啊!”

    那人一听有些不高兴道:“你年纪轻轻,身体健壮,洛阳市集那么多活不做,干嘛想当和尚?我是身子不行,出不了力养活不了自己,没办法!”

    小宝脑子动得快,赶紧说:“我娘临终前跟我说,我小的时候有个云游僧人给我相面说我与佛祖有缘,还非要带我去修行,是我爹娘死死拉住不放。那僧人还说这是忤逆佛祖会遭报应的。结果自打那之后,我家就连遭不幸,我爹没多久就死了,我娘也病了。我娘说这是佛祖生我们家的气,要我一定要到佛祖面前为我家人赎罪。”

    那人听完笑了,“我不管你说的真的假的,你要真想出家到别处试试。我去这地方真不行。”

    “你去的寺庙就金贵啊,为什么不行?”小宝不满道。

    那人于是解释说:“我要去的——那不,在那边——白马寺!那是皇家寺院,不是谁想在那种地方出家都可以的。”

    “那你为什么行?”

    “我那亲戚认识住持,所以给了我一封信,说拿着这封信他们就会收我。”那人怕小宝不信,从包袱里取出一个信封在他面前晃了晃,“看到了吧。哎,要说啊能在白马寺出家也不错,还想那么多干嘛!”

    那人说着装好信,又从包袱里取出一小包干粮递给小宝,“小兄弟,这些给你,去寻个活做吧,别浪费了这副好身板。”说完就走了。

    小宝心存好奇更多的还是不死心,那白马寺如果真如那人说的那么难进怎么凭他亲戚的一封信就能搞定?小宝想着于是偷偷尾随,想看看是不是真如他说的也希望能找到机会。

    那人短小的身材和略有残疾的腿脚让他的行进显得不那么顺畅,这段路离白马寺已经不远了,但前些天的大雨让道路满是坑洼、断木和碎石更加崎岖难行了。对于小宝这样身材高大的人来说或许还好,但对于那人却困难多了。

    小宝一路尾随,就见那人越走越慢,原本就矮小的身形无端好像又短了几寸,然后眼见着一个大坑前那人一脚不稳竟然摔了个大马趴,似乎还是脸直接着地,小宝看着都觉得疼。但一跤摔下去,半天那人都没起来。不会是摔出个好歹了吧?小宝想到这儿就赶紧上前把那人扶起来。

    却见那人整个脸如死灰一般,颤抖着紫色的嘴唇一副呼不了气的样子。小宝暗叫不好,这应该不是摔的那下所致,八成是犯了什么病。就在小宝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人抓着小宝衣襟的手却突然松开了,小宝仔细一看不由吓了一大跳,好家伙,这会儿的工夫人就死了。小宝是又急又怕,他想起豆娘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本来就背着一条杀人的罪名,眼前这情景不是又要让自己无辜受冤吗?小宝下意识地将尸体推开,撒脚就跑。

    小宝跑出去一段后逐渐冷静了下来,他想到刚才是那人救了自己,现在对方突然遭遇不幸自己就这么一走了之也太不仁义了。况且这里离白马寺很近,山上或许都有佛祖、菩萨的灵气呢,自己的行为怕是要遭报应。想到这里,小宝又折了回去。他看四下无人,便拖了那人的尸体,找了个地方挖了个坑给埋了。

    小宝对着坟头说道:“大哥,第一,你不是因我而死,第二,我虽然救不了你,至少让你不必暴尸荒野,也算对得起良心。你的魂魄可不能怪我而要保佑我啊。”

    做完了这些,小宝打开那人的包袱找出了那封信,勉勉强强认出的确是写给白马寺住持的,于是灵机一动,不如去碰碰运气。

    小宝来到白马寺,将信交给小沙弥。过了一会儿,小沙弥回来了,说道:“薛施主,请随我来。”

    “薛?”小宝还真不认识这个字,心想原来那倒霉的大哥姓薛啊,早告诉我不就好了,他来不及多想赶紧应着跟小沙弥进了禅房。

    老住持打量了小宝一番,眼神里似有一丝疑惑,让小宝不由感到一阵紧张。然而,住持却开口道:“你俗家名字叫怀,也是个巧事,说明你确与我佛有缘。既然如此,老衲就给你加一个字,剃度后你的法号就叫怀义了。”

    小宝听得一头雾水,但总体他还是领略了一个要点,那就是住持同意收下自己了。于是小宝就在白马寺开始了他的僧侣生涯。然而,寺院的晨钟暮鼓岂是小宝所期望的生活,他只盼着那桩杀人案能够早日被人们忘却,自己能够重新回到凡尘中去,因为他的心里始终还惦记着一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扬州叛乱了。

    以李敬业为首的一批失意官员在扬州举起了反叛的旗帜,这是我主政以来遇到的第一桩真正意义上的叛乱。

    朝堂之上,有官员呈上了叛军的战斗檄文。

    “婉儿,念一下。”我大声说道,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是师出何名。

    婉儿接过檄文高声诵读起来,“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当念到:“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时婉儿明显放低了音量,并偷偷向我瞄来。

    “继续!”我说道,反正这也不是第一个人如此说我,大风大浪都经过了,还在乎这些杀不死人的文字吗?

    婉儿继续道:“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

    “好文采!”我禁不住感叹道。

    婉儿偷偷看了我一眼继续念下去,“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然后她合上檄文朝我投来探寻的目光。

    我看着一殿的文武说道:“文章是好文章,可以说是词藻华丽,文采飞扬,只可惜是一派胡言,白白糟蹋了这一番才情。这是谁写的啊?”

    裴炎立刻回答说:“是骆宾王。”

    骆宾王,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是耳熟。我于是问道:“这骆宾王又是什么来历啊?”

    裴炎继续答道:“此人自少便以文章闻名,是有名的才子,曾任长安主簿,因贪污被贬为临海丞。”

    我不由一笑,“又是一个失意的官员。如果这样的话是出自寻常百姓之口我倒真的要好好想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但是你们看看,这些叛军的首领都是些什么人,官宦世家、纨绔子弟、无知文人,不是贪污就是受贿,再或者玩忽职守,办事不利。他们连自己分内的差事都办不好,才会革职的革职,贬官的贬官,这样的一帮乌合之众能成什么事?”

    裴炎赶紧接道:“太后所言极是,一帮乌合之众根本成不了气候。”

    这个裴炎虽然事事顺我心意,但有的时候我也着实讨厌他那逢迎谄媚的作风,于是回了句:“你也别忙着奉承。既然人家都反了,哀家就得调兵遣将平反。”说着我的目光扫过一众武将,心里寻思着合适的统兵人选。“你们说,谁来统兵合适啊?”

    朝堂上一时间静了下来,那些有才干的将领们一个个面露不屑之色,他们应该是觉得清理一个李敬业实在算不得什么,无论把这差事交给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就欣然应下好了,也没必要抢着出这个头。还有一些资历较老的将领曾经做过李敬业的爷爷英国公李勣的属下,他们应该是在情感上觉得不方便领这个差事吧。

    就在这时,狄仁杰站了出来,“太后,臣保举一人。”

    狄仁杰在朝堂上一向话少,怎么今天主动出头了呢,我于是好奇地说道:“狄爱卿请讲。”

    狄仁杰于是说道:“臣保举梁郡公左卫将军李孝逸。”

    此话一出,朝堂上开始有人窃窃私语起来。李孝逸是李治的堂叔,正经八百的李家宗室。我立刻领会了狄仁杰的意思,李敬业不是打着匡扶李唐的名号出兵的嘛,那我就派李家人去清剿他,这无疑是一记漂亮的耳光抽在那群乱臣贼子的脸上。只不过,李孝逸的官衔只是挂了名,他并不是真的会打仗,这个时候我的目光不由落在了魏元忠的脸上,这小子和狄仁杰一样都是点子多又不爱走寻常路的,比起狄仁杰他更多了些带兵的经验。

    想到这里我说道:“好,他们不是说‘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吗,哀家就让他们见识见识这究竟是谁的天下。传旨,任命李孝逸为左玉钤卫大将军、扬州道行军大总管,率领三十万大军,征讨——”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徐敬业。叛臣贼子不佩姓李,即日起回复徐敬业的本姓。另任命魏元忠为监军,此战务必速战速决。扬州乃富饶之地,切不可因战事毁了当地民生。”

    对于徐敬业的叛乱我虽然气愤却并没有太当回事,正如我所说的一帮乌合之众,他们根本不是出自正义,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一样也不占,我相信消灭这样的一帮叛军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扬州的叛乱在有些人的眼里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太平公主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还是让婉儿有些小意外的。这些天来,她被各种奏疏和诏命所包围,正忙得不可开交。

    “婉儿,扬州的叛乱怎么样了?”太平公主原来是关心反叛来的。

    婉儿说道:“太后已经下令清剿,公主不用担心。”

    “这个我是不担心的。”太平说着冲婉儿递了一个眼神,“你不觉得这回的叛乱来得挺不错吗?”

    婉儿吓了一跳,这种话怎么可以随便说呢,她不由诧异道:“公主何出此言?”

    “你难道忘了贤哥哥的事吗?当初我还专为此事派人到巴州调查,种种迹象包括邱神勣透漏的讯息都说明真正的凶手就是裴炎。但母后需要用他,所以并未将他怎样,只是以办事不利为由将邱神勣贬官,而裴炎依旧身居相位,大权在握。这口气你能咽得下吗?”

    听太平这么一说,婉儿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你是说借着扬州叛乱把裴炎牵扯进去?”

    太平莞尔,“没错。这一次也是巧了,扬州叛乱的时候监察御史薛仲璋正在扬州巡查,听说是被叛军扣下了。到底是被扣呢还是里应外合呢?”

    “薛仲璋——”婉儿思索了一下,“他是裴炎的外甥。所以你是要说薛仲璋故意巡查扬州实际是与叛军密谋好的。”

    “只是一个薛仲璋还不行,一个监察御史如果没有宰相的许可怎么可以随便外出巡查?”

    “所以他的背后实际上是裴炎。”

    “裴炎参与谋反,这条罪任谁也保不了他。”太平看着婉儿得意地笑了。

    婉儿想了下说道:“要做实裴炎谋反的罪名只有一个薛仲璋还不够,我们一定要拿出十足的证据,一次让他翻不了身。”

    “你有什么好的计策吗?”

    “这个得让我好好想想。”

    “时间紧迫,咱们得速战速决。”

    太平说的对,时机稍纵即逝她们必须把握。裴炎,既然你可以为了一己之私用下三滥的手段害死李贤,那么这一回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让你血债血偿。婉儿冥思苦想终于有了一个主意。

    “栽赃?”太平觉得这个点子虽然老套却是最有效的。

    “没错。”婉儿说着交给太平一张纸条,“设法把这个散播出去,就说是骆宾王所做。”

    太平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片火,两片火,绯衣小儿当殿坐。她不由乐了,“怎么还想出这么隐讳的方法?”

    婉儿道:“这样才逼真啊。而且这种文字游戏不正是骆宾王那样的文人喜欢玩弄的吗?接下来,只要再伪造一封裴炎给叛军的书信,就证据确凿了。”

    “不止这样。”太平脑子一转说道,“咱们还得让裴炎自己往这把火上加把柴,要让他自焚。”

    太平和婉儿密谋了一番便各自忙去了。但令婉儿犯愁的却是伪造书信。婉儿虽然熟悉裴炎的笔迹,但真要她模仿得一般无二还是有困难的,而且还要一封书信的长度,这可让婉儿着实作了难。

    婉儿看着面前裴炎的亲笔奏疏,想着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模拟出一封能够以假乱真的书信,如果只是一两个字就简单了,她想着,却突然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点醒了。没错,如果只是一两个字就一点问题也没有,她想起自己编的歌谣,想起文人喜欢玩的字谜终于找到了解开难题的办法。

    婉儿迅速翻找起徐敬业以往的奏疏,这一回她要模仿的不仅仅是裴炎的笔迹还有徐敬业的,然后她找到了谢瑶环。

    “谢姐姐,我想问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字写在纸上什么也看不到,但是过段时间又会慢慢显现出来?”

    面对婉儿突然提出的奇怪问题谢瑶环皱了皱眉然后说道:“办法倒是有,可以用药草调配一种特殊的汁液书写,在阳光下就会慢慢显现出来。”

    婉儿一听立刻问道:“你能帮我调配这种汁液吗?”

    谢瑶环再次皱了皱眉,她似乎有一丝犹豫但还是说道:“你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明天晚上来找我。”

    婉儿庆幸谢瑶环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她想着当初她们三个人是说过要联手的,是不是应该把计划也告诉她,但为了不节外生枝她还是作罢了。

    第二天傍晚婉儿找到谢瑶环如愿拿到了药汁。谢瑶环把瓶子递给她,轻轻问了句:“是因为贤的事吗?”

    婉儿觉得不应该隐瞒,于是说道:“是的。我准备——”

    “不要说了。”谢瑶环果断打断了她,“只要知道是为了贤就好,其他的我不想知道。”

    婉儿从心底对谢瑶环说了句:“谢谢。”

    而谢瑶环回给她的却是一句:“小心。”

    一向理智的谢瑶环有着自己的准则,她能够猜到婉儿这么做是要对付谁,如果依照自己的准则她是不会同意使用卑劣手段的,但是另一方面她又的的确确希望能为李贤报仇,于是在情感和理智的天平上她让步了,就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好了,成败交给天来定夺吧。

    婉儿和太平相遇在庭廊,太平低声道:“信已经送出去了,很快就会被截获的,估计明早就该有消息了。”

    婉儿笑笑,朝远处看了一眼,“他来了。”

    太平侧头瞟了一下,只见裴炎正朝这边走来,待他走近了些,太平说道:“婉儿,母后最近身体可好?”

    婉儿说道:“太后身体倒是康健,就是为徐敬业叛乱的事烦心。”

    太平又说:“母后整日为国事烦忧,却因此遭受诟病,还成了叛军的借口。都是我那不争气的皇兄,如果他能担起政事,母后就不必如此操劳,那些叛军也就没了继续的理由。”

    “公主说的是。其实太后也想借此事来逼陛下亲政,太后早就有了还政的念头,只不过陛下还是不能体谅。”

    “是啊,我那皇兄就是这样。要是朝臣们也能适当的逼一逼,或许能行。”

    “公主,你我就别在这里白操心了,我想太后会有定夺的。”

    裴炎把这番话听得真真的,他在心里不禁又开始琢磨了。太后难道真的打算还政给陛下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是不是应该顺势而为,这样既迎合了太后的心意,最重要的是在朝臣中也能树立起社稷砥柱的形象,以后在朝中的威望就更高了,即使陛下亲政也只会更加仰仗自己。

    得到了这个内幕消息的裴炎赶紧回去筹划了。婉儿和太平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彼此给出一个狡猾的笑容。

    当天晚上,婉儿看到太后的亲卫送来截获的密函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于是偷偷溜进政事堂来到裴炎的公案前,将一张素笺放在了桌案上。第二天一早,裴炎来到公案前找出几份公文,他看到桌子上散落的素笺随手将它和其他的纸张收在一起用镇纸压上,然后就赶着去上早朝了。

    早朝的重心依旧在徐敬业叛乱上,平叛的大军也已启程,快马随时回传着前方的讯息。这时,裴炎突然站了出来,“太后,其实不用讨伐也能平叛。”

    裴炎的态度和之前大有不同,但我并不意外,此时我的御案上正压着一封书信。我于是故意问道:“为何不用讨伐?”

    裴炎答道:“既然李敬业以匡扶李唐为由出兵,而四方纷纷响应,臣以为只要太后还政于陛下,徐敬业等人便没了反叛的理由,叛军自然也就不战而溃。”

    裴炎的这番话恰恰是我用来逼旦儿的,可他哪里知道我在旦儿那儿又碰了软钉子。若是在以前,我会理解他的用心,但是此时此刻,情况或是就不同了。我想着不由朝桌案上看了一眼。

    就在裴炎说出这番话的同时,一个声音突然说道:“裴炎,你身为托孤之臣,大权在握,如今以平叛为借口请太后还政,敢问意图何为?”大家闻声望去,原来说话的是监察御史崔詧。

    裴炎被当众斥问十分不悦,他刚想反驳,我却剥夺了他的机会。“裴炎,哀家正好也有事问你,不知‘青鹅’这两个字该如何解释啊?”

    “青鹅?”裴炎十分不解地说道。

    “怎么,这不是你写给徐敬业的亲笔信吗?”我说着扬起御案上的书信。

    裴炎一脸的莫名奇妙,“太后,臣怎么会给徐敬业写信呢?”

    “裴炎,你的笔迹哀家还是认得的。只是单单这两个字甚是费解啊。”

    “启禀太后,”崔詧又说道,“当下我军与叛军交锋在即,此时若是朝中有人与叛军勾结,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啊,例如裴炎这等与徐敬业书信往来的实在是可疑。臣请太后为保万全对朝中重臣进行排查。”

    我看了崔詧一眼,只见他一脸正义凛然的模样,我又稍稍向一旁瞟了一眼,在婉儿的脸上隐隐约约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容。

    “好吧,就先搜一搜政事堂,看看还有没有类似‘青鹅’之类的哑谜。”

    过了一会儿,搜查的侍卫拿着一小摞纸回来复命了。我把那些搜出的东西逐一过目,有两首小诗,一封类似情书的东西,还有一张写满了名字,还有些别的如临摹的碑帖什么的。

    看了这些我还真有些生气,于是说道:“中书省的官员每一个都是饱学之士,偶尔的抒情写意哀家不反对,但那些情话啊,给孩子起名之类的是你们在政事堂所办的政事吗?朝廷发你们俸禄是让你们无所事事,消磨时光的吗?传令下去,其他各属各衙也都清查一遍,哀家要看看究竟有多少闲差!”

    顷刻间朝堂之上鸦雀无声,我低头继续看着,突然一个字闯入了我的眼帘。

    “‘囹’这张是谁的?”我扬起信纸问道。

    搜查的侍卫头领回道:“回太后,这张是在裴大人的桌案上找到的。”

    我于是看着裴炎厉声问道:“裴炎,这个字又是什么意思啊?”

    “这不是我的!”裴炎立刻反驳道,他此刻还没意识到这个字的严重性,“可能是谁错放在我桌子上的。”

    “是吗?”我看了那名侍卫一眼。

    “回太后,这张纸是夹在裴大人案上一堆公文中的。因字迹特别故而印象深刻。”

    我又仔细看了看那个字,对裴炎说道:“裴炎,这的确不是你的笔迹,看样子倒更像是出自武将之手。不过,哀家很奇怪,这个字不是用墨写的。这么多的蹊跷怎么都发生在你的身上啊?”

    说着我一手一张将“囹”和“青鹅”分别拿了起来,“传下去,你们都看看,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于是两张纸被分别传了下去,大臣们左看看右看看能够得出的结论也就是那“青鹅”两字确是裴炎的笔迹,至于那个“囹”,突然有人嘀咕了句“像是徐敬业的笔迹。”说这话的是一个和徐敬业共过事的将军,此话刚一出口就见一旁的程务挺悄悄扯了那人一把。

    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于是命令道:“来人,查验笔迹!”

    经比对,这个“囹”字与徐敬业的笔迹相同,我看着裴炎问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裴炎义正严辞道:“臣与徐敬业素无瓜葛,这一点天地良心。区区一个字能说明什么问题?要临摹嫁祸轻而易举,如果真的是臣与叛军有书信往来,又怎么会只是一两个字?只怕是字数多了模仿起来不容易吧!”

    我朝两边扫了两眼,然后说道:“哀家好奇的正是这三个字,这总不会是普通写着玩的吧?这里面一定暗藏玄机。”

    话音刚落,就见靠近殿门的位置站出一人,“启禀太后,臣看出这字里面的问题了。”

    我朝远处望去,没记错的话说话的人叫姜嗣宗,以往从未有过建树但也没犯过大错,在朝堂上也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那你就说说看。”

    姜嗣宗于是说道:“这个‘囹’字为城内一个‘令’,围城之内发号施令不就是里应外合的意思吗?”

    此话一出众人都微微点头。姜嗣宗继续道:“而这‘青鵝’,拆开来就是‘十二月我自与’。联系起来就是,徐敬宗请裴炎里应外合,裴炎回答说十二月他就会照办。太后可知,近来洛阳城中流传一首歌谣,说‘一片火,两片火,绯衣小儿当殿坐。’用的也是同样的拆字法,寓意不正是裴炎要反嘛?”

    这一下,朝堂之上立刻唏嘘一片。崔詧紧接着说道:“太后,裴炎与徐敬业相约十二月里应外合,故此才会设法阻挠太后平叛,实乃为叛军争取时间。裴炎这就是谋反!”

    我用目光扫视着殿上的每一个人,也包括我的左右,最后盯住裴炎厉声问道:“裴炎,是这样吗?”

    “一派胡言!”裴炎怒气冲冲地指着崔詧和姜嗣宗,“你们这是血口喷人!”然后他转向我拱手道:“太后明鉴,臣一直忠心耿耿,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社稷考虑。仅仅三个字,且莫说解释牵强,就算说得通,要模仿臣和徐敬宗的笔迹写上三个字也并非难事。这件事一定是有人陷害臣,请太后明察还臣清白!”

    “请太后明察!”一时间有不少朝臣站在了裴炎的一边。我看看狄仁杰,他的目光正朝我投来,紧簇的双眉让表情显得更加凝重,但他并没有站在力保裴炎的阵营中。我又忍不住朝婉儿瞟了一眼,她的脸颊有些发红。

    片刻的沉静,我终于开口道:“众位爱卿,裴炎造反,证据确凿。别说诸位不信,就是哀家刚才也是吓了一大跳。但,法不容情,尤其是在这平定叛乱的关键时刻,哀家纵然想网开一面也实在找不到理由。来人,将裴炎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朝堂上立刻安静了,方才为裴炎求情的一干人等也显得不再坚定。这时,我将目光锁定在程务挺的身上。“程务挺,你刚才的小动作哀家都看到了。你就那么害怕徐敬宗的名字被说来啊?想必你早就知道那个字是徐敬宗传递给裴炎的讯息。你是不是也是同谋?来人,把程务挺也拿下!”我连辩解的机会都没给对方,便当堂拿下了朝廷两员重臣。

    快速审理,快速定案。裴炎和程务挺均以谋反罪被处死,抄没家产,家眷流放。

    裴炎死了,婉儿和太平终于出了一口气。太平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满满的充实感,而婉儿则觉得自己总算是为李贤做了一件事。只是,程务挺因此被牵连倒是她们没有想到的,这或多或少影响了一些她们的心情。

    就在这时,有人来传话说太后有请。婉儿和太平彼此看了看对方,都觉得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同时被太后传唤有点太过巧合了。

    这一切当然不是巧合,我把太平和婉儿叫到面前然后屏退了所有人。

    “跪下!”我对她们两个厉声道,吓得二人直一哆嗦。婉儿立刻乖乖跪了下去,太平还诧异地看着我问道:“母后,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你们做的好事!先给我跪下!”

    太平看出我是真的生气于是也满不情愿地跪在了地上。

    我这才说道:“你们两个可真是能耐啊!说吧,为什么要诬陷裴炎通敌谋反?”

    这一问可把两个孩子吓住了,她们彼此偷偷瞄了对方一眼都沉默不敢出声。

    “抵赖也没用。你们还真以为这点把戏能瞒天过海?裴炎是什么人,当朝宰相。他如果真的通敌,会把证据留下,还留在那么容易发现的地方?朝堂之上,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编造的,我还是能够分辨出的。裴炎说的没错,就是有人故意临摹他和徐敬业的笔迹然后栽赃给他的。婉儿,这个人是你吧?”

    此时的婉儿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了。我继续说道:“什么‘一片火两片火’倒是挺像骆宾王那样的酸儒文人做的,还有拆字合字,婉儿啊你的本事是越来越大了!”说着我转向太平,“还有你太平。没有你从旁协助,婉儿一个人也做不来这些。你们两个才是真正的里应外合呢!”

    “母后,”太平终于憋不住说话了,“这些都是我的主意,婉儿也是受我怂恿才配合的。母后问这是为什么,都是为了给贤哥哥报仇。母后英明睿智,我和婉儿这点雕虫小技根本瞒不过母后的法眼。可是,连我们都能发现贤哥哥其实是被人害死,而凶手就是裴炎,母后怎能没有觉查?可是母后却放任不管,让裴炎逍遥法外。我和婉儿知道这么做有可能会露馅儿,但还是铤而走险,为的就为贤哥哥讨一个公道!”

    太平说这些的时候小脸绯红,她直着脖子看着我的眼睛,丝毫没有畏惧更没有退缩,她的勇气和率直都很让我欣赏,但我还是不能不教训她。

    “如果不是因为裴炎有罪,如果不是念在你们的初衷,你以为我会这么简单饶过你俩吗?你们都很有脑子嘛,知道即使被我发现问题,在大敌当前的情形下也只有杀一儆百,你们是想把我驾在那个高度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有时候我就在想,你们俩个若是男子还真是不得了啊!不过,还是那句话,不要总想耍小聪明!裴炎对贤的死必须负责我能不知道吗?只是我还要用他,所以暂时放他一马。即使没有你俩演这场戏我也迟早要收拾了他,这种处心积虑的人我是容不下的。你们是不是还好奇这又关程务挺什么事?不妨跟你们说清楚点,真正和叛军有关联的是程务挺!徐敬业叛乱,我能不对文武百官多加堤防吗?我这叫暗渡陈仓,借题发挥。”

    太平和婉儿此时的表情都轻松了很多,同时她们看着我的眼神也充满了佩服之情。

    “怎么样,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了吧?如今是有我罩着你们,你俩才能如此任性,但这世上比你们聪明的大有人在,所以,永远不要自作聪明!对了太平,那个姜嗣宗我已下令处死,有人告发他早知裴炎要反却知情不报,实为裴炎同党。”

    太平的眼睛猛然瞪大充满了惊讶。我于是用严厉的语气说道:“太平,好好当你的公主,再也不准和朝臣们搅到一起,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说着我又瞪了一眼婉儿。

    这时,我听到门外传来谢瑶环的声音,蝶衣正跟她说不能进来。“进来吧!”我大声道。谢瑶环于是端着汤药走了进来,“太后,您的养颜安神汤。”她说着下意识地瞟着地上跪着的太平和婉儿。

    “都看到了?”趁她愣神的工夫我继续道,“她俩做了什么别说你不知道!”我说着站起身走到她们三个近前,“谢瑶环,她们两个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这里面八成也有你的份。你是不是本领见长啊,什么药都会配了!”

    我话音刚落,谢瑶环就举着汤药也跪了下来。看着跪成一排的三个孩子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径直走了出去。

    大殿里安静了下来,婉儿看看谢瑶环,谢瑶环又看看太平,然后她们低声说道:“要一直跪着吗?”

    太平左右看了看另外两个人,第一个站起来拍了拍手,“行啦!没事了,还真要跪到天亮啊!”谢瑶环和婉儿隔着太平彼此看着对方都噗嗤乐了。

    裴炎谋反一案就这样尘埃落定了,十一月,徐敬业兵败被杀,轰动一时的扬州叛乱短短两月就被平定了。一切似乎又回归了平静。

    我与狄仁杰在菊园下棋,他始终专注于棋盘不苟言笑,气氛很是压抑。我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杀裴炎杀错了?”

    他依旧低着头看着手中的棋子,慢慢说道:“裴炎不是没有野心,对错或许只是时间的问题。臣担心的是——”说着他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毫无避讳地说道:“太后往后的路。”

    “我的路?”

    “太后想过没有,扬州叛乱或许只是代表了一部分人对太后的看法,但是究竟还有多少人和他们是一样的呢?这一次,太后平叛乱,杀裴炎,手腕强硬众所周知,只恐此后天下人更会说太后是不惜一切为了专权,将太后与汉高祖的吕后相提并论者会越来越多。一两个徐敬业都不可怕,但倘若李唐宗室也产生异心,太后将会如何处置呢?”

    狄仁杰说的确实有道理,可是我能如何呢?“我自问对李唐宗室向来不薄。我让他们坐享尊贵荣华,难道还不行吗?他们若是连这样都还不领情,那也真是让人无奈啊!”

    “但是,太后的一句无奈给不了天下人交代。太后难道要永远临朝称制下去吗?”

    狄仁杰的话可以说是问到了我的心窝上。没错,他担心的对,如果旦儿依然如故不愿当这个皇帝,那么我未来的路确实堪忧啊,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狄仁杰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突然换了一种语气说道:“太后其实也不必过份担忧,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偌大的江山太后都只手托起了,还会有别的更难的事吗?”

    我看着狄仁杰微微笑了,满朝文武最懂我,也最为我着想的就只有他了。“狄仁杰,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就不要太后长太后短了,都把人叫老了,我实在是不爱听。”

    狄仁杰微微愣了一下,他的眼神里有一丝异样,然后恭顺地说了句:“臣遵命!”

    我不由责怪道:“你呀,从咱们第一次在明月小馆相见到现在都三十多年快四十年了吧,这么长时间的交情怎么还是如此生分?”

    “四十年?”狄仁杰低声重复了一遍,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一些别样的味道,然后他耸了下肩膀露出一个有些顽皮的笑容。

    那一刻,我突然愣住了,一丝极其熟悉的感觉突然浮上心头,痒痒的却又说不清楚。

    自古以来那高高在上的皇位就如同黑洞一般吞噬着无数人的欲望。我应该想到的,在我的身边怎么可能没有这样的人。世事就是如此奇怪,你希望的人偏偏无欲无求,而那些不应抱有幻想的人却在努力地编织着梦境。太平日子过了没两年,就有人又按耐不住了。

    一天,武承嗣带来了一个村夫,说是他在洛水中打捞出了一件稀奇之物。虽然上了年纪,但我的好奇心依然不减,于是就召见了那人。

    看着殿下颤颤巍巍的小老百姓,我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回太后,草民唐同泰。”

    这个名字倒是不错,念着顺口,意思也好。我于是笑道:“你说你发现了一件宝贝,是什么啊?”

    唐同泰偷偷瞄了武承嗣一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绸缎包裹的物件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蝶衣将那东西取来送到我面前。我打开红绸一看里面包着的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石头,不寻常的地方就是那上面竟然有八个红色的字:“圣母临人,永昌帝业。”看到这几个字,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不由瞪了一眼武承嗣。

    “唐同泰,你说这块石头是在洛水中发现的?”

    “是的。草民那日在洛水边饮牛,看到水中金光一闪十分晃眼,走近一瞧就发现了这块石头。”

    “哦——”我点了点头,转向武承嗣,“承嗣啊,你对这个石头有什么看法啊?”

    武承嗣的表情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激动,他答道:“太后,这可是百年不遇的祥瑞之兆啊!”

    “祥瑞?”我心里暗想一块石头就是祥瑞?我十几岁就玩过的把戏了。但我没有揭穿他,而是说:“你继续说,这祥瑞从何而来啊?”

    武承嗣说道:“太后可知这唐同泰是哪里人?臣已经查过,他是雍州永安人,世代务农,一家都是实实在在的良民。这次又是他在洛水之中发现预示着天佑太后兴我社稷的天石,还不是大大的祥瑞之兆吗?”

    我真是没有想到啊,原来武承嗣这小子心里一点都不安分。我原本给他们官爵,一来是不想世人说我对自己娘家人都无情无意,给别有用心之人更多诟病我的借口,而来想着他们毕竟年轻,或许还能帮到我一些。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得寸进尺,野心越来越大了。但我也不好当众驳斥,如此丢的可不仅仅是武承嗣的面子,反而会让人看我笑话。

    “如此说来确实很巧啊。看来是天佑我大唐,对哀家这些年来的辅政还是肯定的。”我将天佑太后改为天佑大唐就是要他明白不要乱动歪脑筋,然后赏赐了那个所谓的唐同泰,放他回家。

    事后,我把武承嗣叫到面前,他的脸上竟然还浮现着得意的神情,真是让人无法忍受。

    “承嗣啊,那个叫唐同泰的真的是雍州永安人?”

    “是的。”

    “祖祖辈辈就是种地的?”

    “千真万确。”

    “他识字吗?”

    “这个——”

    “他的名字不错,谁给起的?”

    武承嗣再次显得迟疑了。此时,我一拍桌案厉声道:“承嗣,哀家最讨厌耍小聪明了!你是觉得哀家所受的诋毁还不够吗?”

    武承嗣赶紧跪倒在地,“太后,侄子也是为您着想。您为大唐社稷殚精竭虑,依然饱受别有用心之人的诟病,所以——”

    “行了!”我打断他道,“只怕别有用心之人是你吧!”

    此话一出武承嗣立刻吓得脸色煞白,他的胆子到底是大呢还是小,真是让人好不生气!

    不过,想来在我身边真正贴心的人又有几个,他有欲望所以才不会忤逆我。想到这里,我换了种较为和缓的语气说道:“你要是真的心疼姑妈,就好好做事,把差事做漂亮,让文武百官看看我们武家人不是吃干饭的。其他的,就不要多想了,那些旁门左道更是再也不要用了。”

    武承嗣走出殿来,长长地出了口气,他真是没有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马屁竟然会拍错了地方。太后她老人家真是精明啊,自己那点小心思,哪怕只是一念而过她似乎也能觉察到。武承嗣这心里还真是怕极了,他深知自己今日的富贵从何而来,更怕回到过去的日子,所以唯有更加谨慎小心。

    武三思这时走了过来,他早就等着看武承嗣的好戏呢,见武承嗣的脸色不佳心里反而得意了起来。

    “大哥,太后褒奖你了吧?”武三思故意假模假式地说道。

    武承嗣白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一看就憋着坏水,于是故意挺起胸膛说道:“太后只是找我唠唠家常。”

    “是吗?”武三思不怀好意地笑了。

    “我说你小子什么意思啊?”武承嗣表露出不满的情绪。

    “别误会,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武三思陪着笑脸。

    “那我谢谢你的关心啊!我还有事,失陪了!”武承嗣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武三思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太后的亲生儿子都还在呢,轮得着你?想什么呢?”但他并不仅仅是想嘴上占个便宜,比起武承嗣,他的心思要更深更远呢。

    几乎在一夜之间,关于那块祥瑞天石的传闻便在洛阳流传开了,还有人煞有介事地说太后非常高兴,已将该石命名为“天授宝图”,还有一种更离谱的说法,说什么太后欲给自己加尊号为“圣母神皇”。这些传闻被说得有鼻子有眼,于是在民间形成了一种共识,那就是太后想要取皇帝而代之了。

    我把武承嗣叫到面前,披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但他却十分委屈地说这些传闻绝对不是他散播出去的,上次他已经接受了批评,回家后行事都很低调了。发了一通火心里舒坦了些,再仔细想想武承嗣或许真是冤枉的,他还没有那个胆子故意忤逆我的意思。但不管此事是有人蓄意还是巧合,这些传闻已经把我置于了一个尴尬而危险的境地。

    狄仁杰的担心似乎就要变为现实,我往后的路究竟要如何走下去呢?这个题目唯一的良解或许只在一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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