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岩户台后,一切也回归日常,七月台风天如期而至,几天横风横雨过后灰沉沉的天终于放晴,我从房间里走出来,散步、觅食、度过假日,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除了我床头柜底下多了一份烧焦的文件。

    没过几天,突然接到江户川老师的电话,他拜托我去给课外补习的那几个同学讲讲课,我问他今天怎么了,是生病了吗?江户川老师故作神秘:“哎呀,这个,你之前不是拜托我找找看托特牌里永恒的含义,我顺便就给自己用十二宫牌阵占卜了一下……”

    “情况很糟糕,所以今天避免出门吗?”

    江户川老师很有精神:“不对,占卜的结果非常好!”

    我:“?”

    江户川老师:“牌面意思是让我到人多的地方去感受世界。今天东迪人少,所以我决定今天放一天假去海洋馆啦,老师你就提前适应一下开补习班的感觉吧。”

    “这样真的好吗……”

    “没关系的,这是塔罗的旨意啊。”

    我:“……”

    我:“好吧,记得给我带纪念品。”

    然后我就答应下这份课外补习的委托了。

    今天天气还算不错,只是有云层黑压压堆在天际,但没下暴雨,我准时到江户川老师的保健室上课。课外补习班不算多人,只有八九个,挨挨挤挤坐满了保健室。我看陆续还有人进来,就让大家转移到了隔壁空旷的图书馆自习区域。幸好江户川老师说有备新的讲义,不然我都不知道要讲什么了。

    我环顾了一下学生,大多数都是二三年级的学生,有几个眼熟的常见面孔:小田桐秀利、贝贝和岳羽由加莉。实话说前两个我都觉得正常,小田桐一直很上进,贝贝是个对任何课程都充满好奇的外国留学生。岳羽由加莉我倒比较少见。

    她看见我,对我笑了笑,然后发觉这样打招呼并不好,就低头认真地喊了一句:“老师。”

    “你好。”我也点头。

    我们礼貌而陌生地打招呼,像是两个日常没有交集的上下级。我翻开江户川老师留下来的中学生保健知识讲义,看了看,发现纸张还很新,完全没有翻开过的样子。

    我心中暗道不妙:“江户川老师讲到哪里了?”

    小田桐认真回答:“上次讲到78张塔罗牌占卜,他说下一节课讲高级占卜。”

    那我讲个什么啊——

    所以说昨天他在准备高级占卜的时候顺便给自己占卜了一下,然后就愉快决定让我来代课了是吧!我努力转动脑筋,发现自己对保健和占卜都一无所知。

    “好,看来你们塔罗知识都学得差不多了,关于高级占卜……话说我还想让江户川老师给我占卜一下运势,最近感觉诸事不顺啊。”我叹了口气,“我对占卜一知半解,接下来就稍微来点新鲜的,听我讲会儿拉丁美洲文学,从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说起。”

    “不知道你们其他课的老师有没有讲过关于拉丁美洲的历史,那是一片无比富饶的土地,金银、可可、棉花、橡胶、咖啡、水果、石油、铁、镍、锰、铜、锡……数不清的资源组成了拉丁美洲的血脉。但同时那也是一片被迫害上百年,至今依旧活在殖民阴影中的残酷血腥地,拉美有句出名的谚语‘离天堂太远,离美国太近’一直被广泛传播,原因就是他们土地血管流淌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进美国的国库里。而留在本地的只有贫瘠、饥饿、野蛮,和数不清的不文明战争。”

    “在如此匮乏残酷的土地里,诞生了许多伟大的文学。说起拉美文学,最出名的肯定是《百年孤独》,作为拉美文学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也可以说是结合《佩德罗·巴拉莫》和《总统先生》等拉美文学大爆炸期间的集大成之作,是拉美文学中最光辉璀璨的一笔。”

    我随机抽了一个幸运学生提问:“小田桐,你看过百年孤独吗?”

    小田桐有些目移:“嘛……听说过。在书店见到过。”

    “岳羽呢?”

    “我看过。”岳羽由加莉说,“以前名著赏析课时看过,里面的情节不太符合现实和逻辑,让人觉得很无厘头,但又莫名有吸引力。而且,看完之后,总让人觉得很悲伤。”

    “Cien a?os de soledad,在下也曾品阅过呢!”外国留学生贝贝说,“不过,对贝贝来说,这本著作过于复杂,有些理解不能了。”

    我点了点头:“它的情节确实复杂。但抛开超脱现实的故事情节和表述,余下的就是切实反映现实的悲剧。之所以看完百年孤独会感受到悲怆的哀伤,正是因为那片土地上至今还流淌着被切开的血脉,还游荡着许多死于非命的冤魂,还存在着许多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故事。这就是它魔幻现实主义中的‘现实’,现实都是没有结尾的,现实是血腥、残酷,且总是以悲剧作为基调的。”

    岳羽由加莉在回想。岳羽由加莉陷入了沉默。看起来她的思绪漂浮到很遥远的地方,不知道是落在未来还是现在,也不知道是落在百年孤独还是她的回忆。她最后露出一个有些悲伤,又有些无可奈何的表情,问:“我们的现实也是这样吗?”

    我回答:“总是这样。”

    -

    代课结束后,天马上变了颜色。我前脚刚踏上回岩户台的电车,后脚就下起了大雨。所幸列车没有停摆,在隐约的轰鸣和巨大的雨声中继续在海面上行驶。风和日丽时平静湛蓝的海面此刻一片漆黑,海浪被密集的雨滴打碎,细碎的白色浮沫随着每一次浪潮打击而出现、隐没,蔓延到我看不见的海的尽头。

    我忽然想起了刚回千叶的第一天,夜晚在咖啡馆过夜,那天晚上的海水也是这么黑的。我的手机突然间震动了一下,我又想起,那时候是我的好友五十岚绘理发来的短信。

    震动还在持续。这是一通来电。

    我心想这么坏的天气,江户川老师的迪士尼海洋馆之旅肯定烂透了吧,带着莫名幸灾乐祸地心情接通了电话。

    “喂?江户川老师吗?”

    可是下一秒我幸灾乐祸的心情就马上被暴雨淋湿。

    “抱歉,这里是岩户台分寮警局。”对面说,“我是黑泽警官,接到报案,你的好友五十岚绘理已经失踪五日。请问你最近有见到过她吗?”

    “……没有。”我惊愕地回答。

    “据亲属称她从上周五开始就没有消息了,我们在调查她的行踪,如果有什么线索,请即刻告知我们。”

    ……

    我猛然回头看向暴雨中的月光馆学园。电话那头黑泽警官还在说话,但我什么都没有听进去,脑子里只有影时间,阴影,怪物,误入影时间的失踪者。已经五天过去了,竟然已经五天过去了。

    列车到站,我立即买了回头的车票,雨越下越大,电车最终还是停摆了。我知道时间不在这一时半刻,但依旧忍不住焦灼。我强迫自己深呼吸了几口气,冷静下来,打开手机,现在是晚上七点钟,距离凌晨还有五个小时。我打开通讯录,拨打电话,对面传来细细的问好声:“你好?”

    “风花。”我说,“五十岚绘理在塔尔塔罗斯。”

    -

    等SEES全员到达时,我还在拧干我的头发和裤脚。我没有带伞,是从电车站跑过来的,路上还因为踩到水坑摔了一跤。但这种鬼天气就算是带伞了也没任何作用。

    “这场雨真是厉害,连电车都停运了三个小时……”

    “是啊,听说是二十年一见的暴雨。”

    “连海面的水位都上涨了不少。”

    我听见了岳羽由加莉和顺平的声音。

    有人首先注意到靠在墙角拧裤脚的我,快步走上前来,有些不可思议地喊:“姐姐?”

    “…理。”

    我侧过脸,结城理半蹲下来,试图用袖子擦我脸上的水。可惜他们的制服防水性能非常好,擦了半天只是把我的脸颊擦红了。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样子?”结城理问我。

    “……呃,不小心摔了一跤。”

    我以为会听到他嘲笑我,或者一脸担忧地说我两句“太不小心了”之类的话,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我稍微抬起头,撞上了他的认真的眼神。他一脸严肃,一脸认真的把手伸过来,靠近我的脸,然后曲起手指——狠狠地弹了一下我的脑袋。

    倒反天罡!我捂住额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下次别这么着急了。”他说,我甚至能听到他略重的喘息,看起来也是一路跑过来的。“没事的,经常有人误入塔尔塔罗斯。我会把他们都救出来的。”

    “我放不下心。”

    “我知道,我也放不下心。”

    他靠着我坐下,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了干净的手帕纸,给我擦头发上的水。然后我听见他说:“我更放心不下你,姐姐。”

    “……”

    我侧过脑袋,任由他给我擦头发,没有说话。

    队友在商量今天的行动计划,似乎没有发现Leader消失了。大家严阵以待,检查物资、设备和武器,甚至还有“今天轮到我上场了吧”的争论,最后以“Leader会决定的啦!咦咦Leader哪去了”为结束。

    距离影时间开始还有一段时间,结城理没有过去。

    他擦完我脑袋上的水,让我伸出手来,给我擦手臂上的冰冷水珠。

    “姐姐,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他突然间问了这么一句。

    “……”

    “是想不起来我吗?”

    他的手心的温度比我高很多,虽然现在是七月盛夏,淋了一场雨之后还是让我有些失温。他温热的手掌令我的皮肤有些颤抖,手帕纸覆盖在我手背,从我指缝间温柔地穿过。

    “以后遇到什么麻烦,要来第一时间找我。”

    他今天的话实在有点多。

    我懒得搭理男高中生的茶言茶语,脑袋靠在手臂上,沉默了又沉默,最后精神陷入恍惚中。我几乎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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