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被再度关上,隔断声音的同时,白城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屋外,染霜剑再度离鞘,寒气乍现,女子持剑,取代那数柄柳叶刀,彻底拦下屋外的杀手。

    她的剑术千变万化,自然流畅,似已习武多年……

    那本被翻烂的染霜剑谱再次映入脑海,与幼时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练剑的勤奋身影重合在一起,齐七盯着她,无声地勾起了嘴角。

    他的小师妹,终以武学造诣闻绝于江湖。

    数柄柳叶刀同时落地,非殇剑回鞘,齐七不再留手,微启双唇,似祷告般的轻语从他口中发出。

    轻语响起的同时,望月谷四周,飞鸟盘旋在空,蛇虫涌现在地,走兽成群,挡在谷口。

    战局瞬变,杀手们被群兽围住,众人脱战,齐七飞身上前,接住已经乏力的小姑娘,他在她低语:“睡吧,师兄在。”

    染霜剑掉落在地,小姑娘如释重负,缓缓阖上双眼。

    经此一战,齐门苏三,与凤倾齐名,并列江湖智谋第一,人称“江湖双谋”。

    云秋堂内,苏清欢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若非还能听到浅薄的呼吸声,无双怕是会一刀割了凤倾的喉咙。

    一门之外,紫翅蝴蝶翩翩飞落,停在杜闻秋的肩膀上,他启唇,问身后的少年:“这便是你让我制回血丹的原因?”

    “我只是认清了现实,”齐七朝他微微躬身,回他说:“我无法寸步不离陪在她身边、护她周全,她需要有自保之力。”

    “自保,不需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杜闻秋的声音微沉:“你完全可以在她出手之前解决掉那些杀手。”

    “可那般,欢儿此行便没了意义,”齐七的声音坚定:“她想要在世人眼中苏清欢和苏三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我便助她实现。”

    “先生,她不应被我们的江湖困住。”

    短暂的寂静后,杜闻秋低叹一声,妥协下来,道了声:“罢了,你总不会害她。”

    他抬起手,停在肩膀前,肩上的紫翅蝴蝶再次振动双翅,顺从地飞落至他的手指上。

    杜闻秋的视线落在它身上,眸色温柔,启唇提及另一件事:“我记得,欢儿当年仅初习会了染霜剑法的第一层,流君。”

    齐七低应了他声。

    杜闻秋的目光又落到齐七身上,疑声问:“那木屋前那群杀手身上的伤?”

    “确是剑法第二层染霜所致,”齐七微微垂眸,声音更低了些:“剑法上的每招每式,皆已被欢儿深刻在脑海之中。”

    此话之后,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无双打开了房门,床上的小姑娘已然苏醒,她半倚在床侧,低低地唤了他们声:“先生,师兄。”

    杜闻秋回眸望了她一眼,抬手拍了下齐七的肩,率先下了楼。

    齐七朝苏清欢轻轻地点了下头,抬脚跟了上去。

    房门再度被无双关上,苏清欢垂眸望向手腕处的蓝色发带,悄声弯起了眼角。

    敲门声响起,苏清欢启唇,喊了声:“进。”

    片刻的沉默后,门外传来一道男声:“苏三,是我,凤倾。”

    苏清欢回神,正欲起身,他又说:“无需多礼,如此便可,我是来同你辞行的。”

    她便又躺了回去,半倚在床侧,虽已知答案,但还是笑问了句:“要回风问楼了吗?”

    凤倾也笑着应了她声,轻声道:“阿城说,他想见一见,我常挂在嘴边的江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又是片刻沉默后,他启唇,郑重地同苏清欢道了声谢。

    苏清欢只回了他一句:“小公子多礼了。”

    门外再无声音传来,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苏清欢以为他早已离开,他又出了声:“苏三,你此举,所图究竟是何?”

    是何?苏清欢敛了下眸,抬手轻触颈前的扇形玉坠,双唇微启,轻声回他:“凤小公子,我心仪之人,亦是位朝臣。”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他说:“我走了,下次见面,唤我凤倾吧。”

    苏清欢也笑了起来,回了声:“苏三在此祝二位归程,万事亨通。”

    齐七回来时,恰撞上凤倾离去,他朝他俯身抱拳,又郑重地道了声谢,齐七望了眼他身后紧闭的房门,说:“若遇麻烦,可去齐门寻我们。”

    凤倾客气地应了声,抬脚下楼。

    齐七亦抬起了脚,上前敲了敲房门,在苏清欢的一声“进”后,径直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小姑娘抬眸望向他,他轻笑起来,将手中的锦盒递向她。

    苏清欢接过,打开锦盒,药香顿时溢满整个屋子,灌入鼻中,她顿感轻松的同时,不禁困惑起来:“这是?”

    “天寒丹,”齐七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先生送你的。”

    苏清欢曾听杜闻秋提过这枚丹药,知其珍贵,当即想要退还回去,却被齐七拦下。

    她抬眸看向他,解释道:“师兄,这丹药,先生也仅有此一枚。”

    “我知道,”齐七合上锦盒,将之塞回她手中,道:“先生说,先送你保命用,他会寻齐药材再制一枚。”

    苏清欢呆呆地望着手中锦盒,半晌,问:“他人呢?”

    “已离开去寻药了,”齐七俯身,平视苏清欢,说:“所以,我们也该回家了。”

    苏清欢轻应了他声,起身下床,随他上了回齐门的马车。

    他们至齐门山脚下时,君晓正蹲在石碑前在地上勾勾画画,见马车缓缓停下,当即起身向他们跑来,甚至未等马车停稳,便跳上了马车。

    他扑进苏清欢怀里,可怜巴巴地唤了声:“师姐。”

    苏清欢低应了他声,眸中尽显温柔之色。

    齐七打量了他一眼,轻挑了下眉,还未来得及开口,一声“师兄”映入耳中。

    他侧眸望去,向黎从一侧树上跃下,落至他身前,微垂着眸,虽不似君晓那般可怜,但也隐隐透露着丝委屈。

    他此番举动成功将齐七欲打趣君晓幼童心性的话堵了回去。

    齐七轻叹一声,顿觉自家养的孩子,有点多。

    身后传来苏清欢的轻哄声,他的视线仍在向黎身上,启唇说了句:“做的不错。”

    向黎眨了眨眼,当即反应过来齐七指的是他将君晓平安带回门中一事,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脖颈,低声道:“这是我身为师兄应做的。”

    齐七轻笑起来,他微抬起眼眸,望向深山之中,想,但所幸,还养得过来。

    他抬手,轻敲了下车门,说:“走了,回家啦!”

    苏清欢轻应了他声,领着君晓下了车,向深山之中走去,向满是欢声笑语的家中走去。

    家中的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七岁的君晓最喜赖在苏清欢身边,不肯练剑,是整个齐门最懒的那个。

    而大他几岁的向黎,柳叶刀法初成,重拾长剑,整日寸步不离地跟在齐七身边,惹得齐七头疼。

    他揉着脑袋,同苏清欢诉苦:“就应将向黎的勤奋分给小五些,免得他俩整日黏着你我,好似无事可做!”

    “那可无用,”苏清欢笑着摇了摇头,打趣了句:“他们俩啊,真正缺少的,是独立!”

    也是,齐七思虑片刻,赞同地点了点头,放眼整个江湖,都难找出比他俩还黏人的存在!

    彼时,君晓正趴在桌子上盯着苏清欢刺绣,闻言,他冷哼一声,将头转了个方向,留给两人一个后脑勺。

    向黎抱着剑守在门口,面朝门外,不发表任何意见。

    齐七笑了笑,伸出手指弹了下君晓的头顶,随口问了句:“无双呢?”

    “后山练功,”手中动作微顿,苏清欢叹了声,道:“回来之后,她练功都练到近乎痴魔的地步了。”

    齐七微楞,眸光落在苏清欢身上,问:“你不管?”

    “管不了,”苏清欢又叹了声,说:“她不听。”

    齐七:“我去看看。”

    话音刚落,齐七便起了身,出门去后山寻无双。

    向黎抱着剑欲抬脚跟上,却被苏清欢叫住,她问:“你要跟过去听训吗?”

    少年望了眼齐七离去的背影,坚定地摇了摇头,抬起的脚调转了个方向,他进屋坐在齐七刚才的位置上,然后伸出手指,如齐七一般,弹了下君晓的头顶。

    君晓:“!!!”

    男孩猛地坐直身子,瞪眼看向向黎。

    向黎无视君晓的目光,单手撑起下巴,看向苏清欢,问:“师姐,师兄得多久才能回来?”

    这一举动彻底惹恼了君晓,他“哇”地叫了一声,抬手指向向黎,气冲冲地同苏清欢告状:“师姐,四师兄弹我!”

    闻言,向黎又抬起了手,再次弹了他脑门一下,理直气壮地说:“怎么?我还弹不得你了吗?”

    君晓:“弹、不、得!”

    他们打闹不停,苏清欢仍在绣着一朵朵梨花,神情专注,嘴角却在两人的打闹声中悄悄扬起。

    齐七至后山时,无双正精疲力竭地躺在地上,双目无神。

    他俯下身欲直视她的双眼,却吓到了人,小姑娘猛地坐直身子,撞上了他的脑袋。

    齐七:“……”

    他吃痛地回退了两步,抬手捂住脑袋。

    无双坐在地上,同样捂着撞得生疼的脑门,眸光隐约可见泪花。

    “在想什么?”齐七问:“怎出神到未察觉出我的存在?”

    齐七并未刻意隐藏气息,以无双的内力,理应早便察觉出他的到来。

    闻言,无双微敛了下眸,无声地摇了摇头。

    见她不想说,齐七并未追问,只上前坐在她的身侧,无声地陪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小姑娘悄悄地扯了扯齐七的袖角,见他侧眸看向自己,方才启唇,无声地问:“公子,你还记得吗?我曾同你提过我因何习武。”

    “记得,”齐七说:“你想保护一人,还想超越一人。”

    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正式交谈,而后,他为她寻了位师父,将她领入杀手一门。

    无双张了张双唇,可半晌却只吐出一个无声的“可”字。

    她缓缓抬起双手,比划道:“可若是想保护之人不需要我的保护,想超越之人此生无法超越,我又应何去何从呢?”

    眸光扫过地面的弯刀和匕首,无双微咬住唇,又比划道:“我要以什么理由继续拿起这柄弯刀和这把匕首?”

    齐七盯着她,半晌,反问了句:“你知我因何习武吗?”

    无双缓缓摇了摇头。

    齐七勾了下嘴角,轻笑一声,说:“我也不知道。”

    “无双,”他唤了她声,抬眸眺望远方,道:“这世上大多数事都是经不起推敲的。你若执意去问由头,便会发现,大多数事都是没有由头的。”

    “就像,欢儿当初执意带回你,小黎只肯跟着我,以及,小五愿意对满门人放下戒备、心甘情愿地做齐门内门五弟子。”

    “重要的永远不是原因,也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齐七侧眸,再次看向无双,说:“就像现在,你只需问自己,想不想继续习武。”

    “若不想,便起身回去寻欢儿。若想,便拾起你的弯刀和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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