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纪(圣心纪),第年,十一月十六日,晴。

    我叫田六儿,天阳属原天生魂。

    十五岁的时候,被我那爱赌钱的爹抵给金掌柜,当了安来居客栈的伙计。

    这是我在玄天界也是这辈子的最后一天,我不知道我们天阳出生的生魂,能不能叫做“一辈子”,但好歹,我这二十七年,也算是活了一回吧。

    我生得不聪明,没识得几个字,都说玄天界的生魂恶多善少,可我明白一个道理,只要你对别人好,别人也总会对你好。

    今天,当所有人都喊着让我赶紧许愿的时候,我真觉得,我是这玄天界最最有福气的人。

    凶巴巴的龙大爷、能为我大哭的金掌柜和小福子、漂亮的小姐小哥儿们;来来往往的行脚客人,吵吵嚷嚷的街店口;偶尔来打打架砸烂桌椅家什的大侠大爷们;还有厨房里的隔夜饭菜、后院刚孵下来的小鸡仔儿们——六儿会想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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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陆少秋想到自己这一年来和杜圣心纠斗所遇的种种艰险,蛮不以为然地摇头笑笑,故意扯开话题:“对了,你刚才说,在这儿给自己寻些事做,做些什么?”

    龙啸天鄙夷地瞟了眼楼栏下的柜台,淡淡道:“你们不觉得这家客栈有些问题?”

    三人微愕,陆少秋皱眉道:“你的意思-----这是家黑店?”

    龙啸天轻哼鼻息:“这家的掌柜姓金,不是个老实的生意人,那小二全福和四六儿,都是他强买来抵债的伙计,常被掌柜唆使欺弄过往的住客。那天全福来取洗换衣裳,想抠杜圣心腰封上的那块冰泠玉魄,正好被我撞见,教训了他们主仆。这几天里我天天盯着他们,倒也安份了不少。”

    “冰泠玉魄是什么?”陆少秋问道。

    云凤侧头笑道:“冰泠玉魄是梦蟾宫独产的一种矿玉,佩在身上,能定神辟邪驱体秽活气血,碾碎了和酒服用,还能辅愈内伤。说是矿石,却是活物,每天都会慢慢长大,只是百年难养得几两,是梦蟾宫的镇宫四宝之一呢!”

    “就是杜圣心腰封上白不白蓝不蓝小孩儿巴掌大那块?”陆少秋显然也常见。

    “嗯!”云凤点头。

    陆少秋见云凤谈及梦蟾宫的物事格外兴奋,又瞥见一旁与云凤眼神互接的玉郎,悻悻道:“那个玉看上去很普通嘛,很值钱吗?”

    “值不值钱倒也不论,蓝色的这块,确是我爹说爱之物。”玉郎笑笑道:“听我娘说,我爹离开梦蟾宫时带走了三块冰泠母玉,那是他们结婚前夕,部族首领们献上来的几块玉胚,蓝色这块成色不算最佳,但其背面有天然的翡色杂质形成一只飞鸟的图案。我爹名叫天鹏,故而一眼就相中了它,雕琢之后制成了这枚腰封玉扣。”

    “白天鹏……不是他的假名吗?”陆少秋疑惑。

    “不是假名,是他小时候原来的名字。”龙啸天垂着眼,点了点头。

    “怪不得你们兄妹两一直没改姓,原来,还真姓白啊。”陆少秋端着下颌一皱眉:“你刚刚说……母玉?难道,还有子玉不成?”

    “子玉就是从母玉上温养析离出来的小玉髓,看,就是这种黄色的。”白玉郎举起玉龙笛,笛尾坠着一串十数颗黄色碎玉雕琢的葡萄。

    “成色好的子玉,这么一颗,就足够买下一座安来居客栈。”白玉郎笑笑:“我爹那几块母玉,入了世,确实是价值连城。”

    “嗬~那胖掌柜还挺识货!这么不入世的宝贝,都能被他发现。”陆少秋涩涩笑了声,回转来朝龙啸天道:“怪不得刚我们进来的时候,那小二哥说你打了客人还打掌柜,凶悍得很。”

    “这样的毛头小贼,小惩一下也便够了,我只是借这个由头蹬守在这儿闲磨时光,得空出去打听一下外面的消息。”

    “有没有我爹的消息?”白玉郎忍不住问道。

    “我听人说,有个新来的狂徒,搅了善和门门主霍佳嵛的婚礼,还杀了右护法傅青城,掳了新娘不知去向。不知道和杜圣心有没有关系。”

    “掳走新娘?-----这可不像是杜圣心会干的吧?”陆少秋皱眉笑道。

    龙啸天垂眼桌上,想起了什么往事般冷笑喃喃:“谁说不一定。”

    “嗳----你们……你们这这-----这这是干什么呀?”三人正听得怔楞,楼堂外突响起田六儿木讷的喊叫声,紧接着门廊外一窝蜂地涌进十数个头扎白头巾,身着白色短套的汉子。

    一个凸额凹颧,乱须满腮,猿猴面象的黑脸壮汉瞪着牛铃大眼横步跨进门来。抖开狗皮袍衫襟子,露出乌黑一胸体毛阴狠狠扫视堂厅,突地大声吼道:

    “磨蹭什么,还不给我搜!”

    他鹫噪般的粗哑嗓音刚落,七八个当先的白衣丁卒挥舞手中刀剑胡乱驱赶堂中食客,另有十数人径直向楼梯冲上。

    柜台后的金掌柜急忙抓了一把散碎银两,拦上前塞向大胡子怀里,不迭地求告道:“费大爷,费大爷!您高抬贵首,切莫惊扰了小店的生意!”() ()

    安来居所在的万盛南街为天应堡辖区,然西南却临任家湾,为曳云山庄之所在。

    这大胡汉正是任家湾曳云山庄的护院统领费炳,仗着山庄的势力,平日里常带一邦痞子丁卒,在西南两大街区店铺寻衅扰事,诈索钱银酒饭。

    金掌柜满以为破财免灾,依常打发他们些“心疼钱”便罢,谁知费炳狠瞪了他一眼,抬手攘开他道:“滚开!惹急了我,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店!”

    金掌柜在天阳南街营生多年,心知这恶霸言出必践,哪还敢作声,只吓得两膝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说话间,十余丁卒已奔上了楼梯中段的叉台,田六儿鲁钝憨直,急急从楼上跑下,大张双臂摆开粗大身架将领头数人堵住:

    “楼---楼上客房已经满了,你—你们不能惊扰了客人!”

    那队丁卒领班姓江名钟,见迎头上来一圆头小眼的二愣小子,心中好笑,挥刀吓唬他道:

    “让开!敢挡大爷的道?”

    “我----我说过了,----你----你们不能上去,你没听见哪!”田六儿瞧着他手上的刀心下也有点儿怯了,但仍执犟地挺起胸,红着脸嚷嚷。

    楼下费炳焦燥难忍,朝楼梯泼口大骂:“江钟你个龟孙!跟他罗嗦什么,把这傻子给我往死里打!”

    吼声未落,梯上众丁一涌而上,三个汉子将田六儿按倒在地狂拳乱脚一顿好打。其余众人冲上楼来,立时间四厢群客呼天抢地乱作一团。

    几名丁卒奔进南厢来喝道:“看你们几个面生,哪儿来的?”陆少秋正愁没着落教训这邦恶贼,立时便要窜起,对栏天字厢人声噪动,一人大嚷道:“费统领,在这儿呢!”

    “是吗?”楼下费炳接话,三两步跨上楼来。他练得一身刚硬外功,身架硕重,踏得楼板咣咣打颤。

    刚踏上叉台,浑身血污的四六儿昏噩中伸来血淋淋一只手掌,想攀住他脚踝借力爬起,费炳勃然大怒:“死开些!”一脚将田六儿破絮败什般踹出楼栏,实实摔落在青石地上。

    陆少秋与白玉郎同怒而起,龙啸天朝他二人连使眼色,让他们暂缓行事。

    “放开我,我自己走!”一个倔强的女子声音自天字二号房中响起。众人循声望间,一个十七八岁样貌,怒目薄唇,髻环零乱的美貌女子被其后两名丁卒推搡着冲跌出门槛。

    门外两名丁卒左右抢上紧紧箍住女子臂膀,另一人掐住她苍白的下颌将她的脸抬到费炳面前。

    “呵呵,香洗,我们又见面了-----”费炳冷笑。

    冷不妨女子双唇抿动,一口涶沫猛地喷到费炳脸上:“费炳,我咒你,我咒你永不超生!”

    费炳皱起眉鼻,五管缩成一堆。良久睁开眼来叽声怪笑,用力抹了把脸面,扬起大掌狠狠掴在女子脸上:“叫你嘴硬!”

    他扑上前双手紧拽她襟边,两下里一扯,刺耳帛裂声中,女子单薄的松绒花袄襟开领断,露出内里腥红色绣花裹胸。

    女子尖声惊叫,奋力挣起双手掩盖,无奈双臂被制,动弹不得。

    “呵呵,告诉你,进了玉女阁,再是三贞九烈也没用!”费炳猛地凑近她惶白脸庞:“你既不愿从我,让你去服侍杜先生那是你的造化,你还敢跑?——我叫你跑!叫你跑!——跑!我叫你跑!”

    费炳正反开弓,巴掌声和着女子的凄声惨叫接连响起。

    陆少秋再也看不下去,愤愤然道:“这究竟是什么人,这般欺侮一个弱质女子!”

    “看样子,是曳云山庄玉女阁的逃姬。”龙啸天叹息道:“听说任曳云养了很多能歌善舞的处子作禁脔,专供门下的幕客淫乐。”

    “逃姬也得帮!”白玉郎也再按捺不住,说话间伴着凄历哭号,那名唤香洗的女子已被一邦白衣人拖架着下了楼梯,推攘喝骂疾向门外,金掌柜一路讨饶求告地跟了出去。

    陆少秋与白玉郎互换了眼色正待追去,突听那女子大声喊道:“白姑娘!白姑娘救我,快救救我!”

    “嗯?什么人!-----”

    “呛——叮叮叮----”

    随着一阵呼喝叫骂、兵刃拳脚之响,西斜的日光映了几团混杂人影在门廊外蠕蠕而动,那邦白衣丁卒竟不知是被谁人截在了门外。

    蓦地里“呼”一声,方才夹在人群中出门的金掌柜长声惨叫,被人直掼进店来。全福等几个伙工急忙上前扶他。却见他跌得鼻青脸肿,坐倒在地上嚎啕大哭:“没法做了,这生意没法做了!我生前是造了什么孽呀~~~”

    边门山震般轰轰直响,又有几名兵卒惨呼着被摔在门上,撞得酥烂的门架卟卟打晃,上头的陈年土垢蒙头盖脸下起了“灰雪”。

    乍望门外,不时见得幢幢人影在窄小门框间左右飞渡,惨呼声不绝。百余斤的汉子,竟被人麻包般四下抛飞。

    “哈哈哈打得好,打得好!哈哈哈司马大哥,打得他们满地爬!”猛然间一个少女银铃般兴奋的欢呼自门外传来,白玉郎浑身震动:“小婵,是小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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