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舒被人放到了马车里。

    视野由暗转明,谢春舒睁开的杏眸里泛着一层氤氲水光,盈盈惹人怜。

    她平复下心情,湿软的小舌舔了舔略有干涩的唇瓣,她刚受惊一场,此刻四肢无力,浑身使不上劲,只得无力地靠在车厢内打量周遭的环境。

    马车以黑楠木为车身,雕梁画栋,巧夺天工,在其壁上雕刻花草,马车内里尽是丝绸锦缎编织而成的软席,四周挂着山青色印金描朱兔纹纱,车厢正中放着红木雕松鼠葡萄纹花几,其上摆着个铜鎏金缠枝牡丹手炉,马车四角悬挂着的金球篆丝熏香正不断往外飘着香。

    是个女儿家的马车。

    这是宋璟渊给哪位小娘子准备的?

    谢春舒心中一颤,呼吸微微收敛,她当然不会自以为是,觉得这是给自己准备的。

    她忍不住在心里猜想,能让宋璟渊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仍要带上这么一辆堪称累赘的马车,他是有多喜欢那个人?

    只是这马车现如今叫她给占了,依着宋璟渊的性子,怕是要把这车给砸了再打一辆。

    她记得他性子里的霸道。

    当年她阿姐阿娘还在世时,她跟随母亲进宫拜见生病的阿姐,发现阿姐的床和她见过的都不一样。

    除却平躺的架子床,外面还多了个围廊,床前沿二三尺制了个木制地平。掀开围栏跨步踏入犹如跨到了室内。

    她一下子就相中了,问了姐姐才知那是工部侍郎鲁清亲手打造的,世间仅此一架,被皇帝赏给了她阿姐。

    御赐之物纵使她阿姐想给她也不能。

    她回去之后想着那床夜夜不能寐,躺在自己的床榻上总感觉哪哪不对劲,熬了三四天眼下一片乌青,叫宋璟渊好一阵心疼,知道她所念的时拨步床后立马去找了那工部侍郎,熬了对方一旬之久,才终于让对方松口为她打造一架,还在上面镌刻了她最喜欢的芍药。

    那床刚打好宋璟渊就约她来府上看,结果刚打开围栏就见宋璟渊的表明阳郡主躺在上面,脚搁在上面的小桌子上晃荡。

    瞧见他们进来才把脚放下来,冲着宋璟渊道:“表兄,你这床在哪弄的,我喜欢的紧,这架给我吧。”

    京城里谁人不知,横天横地的宋小王爷为了给谢家嫡次女打一张床折腾了鲁大人整整一旬。

    明阳郡主自是知道,只不过她心里更是气愤,明明她才是表兄最亲的妹妹,之前京城里的新奇玩意儿宋璟渊都会给她!

    她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谢春舒在旁边站着,平日里澄澈乌润的眼眸被云雾遮盖,含着秋水望了一眼宋璟渊。

    她母亲虽曾教导过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失礼,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万不可丢了簪缨世家的脸面。作为世家贵女的典范,要知道为女子者不能妒,要大方,哪怕是自己的心爱之物,在旁人索取时,该落落大方地赠与。

    可谢春舒才不管这些,她自幼被娇宠,想要的东西那是不择手段也要拿到手,顶多手段好看一点。

    思及此,谢春舒上前一步,正要开口掰扯却被宋璟渊拦在了身后。

    她疑惑地看向宋璟渊,两人都没有说话。

    明阳郡主见没人理她,她表兄还把她要吵架的人护在身后,心里更气了,扭头看向谢春舒,道:“莫不是姐姐小气,不愿意让给妹妹?”

    谢春舒丢开扯着宋璟渊衣角的手,心里有些埋怨宋璟渊影响她,身旁的男人突然大步一跨走到了明阳郡主的面前。

    在谢春舒的注视下,宋璟渊沉声道:“谁准你进来的,还坐在这张床上?”

    明阳郡主最擅长察言观色,见宋璟渊语气不好,连忙从床上起来。

    “表兄,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吓得呆傻在原地。

    宋璟渊一脚踹开床边的围栏,“舒娘把眼睛闭上,捂住耳朵背对我。”

    谢春舒听话照做。

    只听得身后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夹带着明阳郡主的抽泣声,谢春舒摸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待声音停歇后刚想回头看就被宋璟渊拉着出了门。

    “舒娘,小爷我觉得那张床打得不好,你且再等几天,小爷给你再打张更好的,刻满你喜欢的芍药,好不好?”

    谢春舒眨巴着眼点点头。

    瞧着她那乖巧的模样,宋璟渊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到了谢春舒的头上,却又在挨着发丝感受到那一片丝滑之时匆匆挪开了手。

    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羞红,眼神飘忽,却不忘叮嘱她:“舒娘既已答应了我,那这几天可不能再挑床了,你且再等几天,我争取三日过后就给你打好,到时候直接送到你府上去。”

    只是那床还未送到她府上,她就已经进了宫。

    回过神来,谢春舒掀开帘子看向外面,目之所及不再是京城的石板路,取而代之的是石块石条铺设而成的官道。

    官道虽平坦,该有的颠簸地方也不少。谢春舒从未出过远门,哪怕身下已经铺了厚厚一层的被褥,颠簸起来扔让她浑身酸痛。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谢春舒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又热又冷,似是受了风寒。

    谢春舒身子娇弱得很,平日里的一场小风都能叫她卧床不起。

    此刻那份熟悉的难受从她的四肢升起,仿佛有细小的蚂蚁在啃食她的身体,谢春舒强撑起一份力拢了下身上的披风。

    她头靠在马车壁上,随着马车的起伏一顿一顿的,磕得她头又晕又疼,眼前一阵阵发黑,就在她要陷入昏迷之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谢春舒没心思管马车停下里的原因,她双手环住自己,缩在马车的角落里,想趁着这段时间小憩一下。可就在她刚有困意之时,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不小,一声比一声沉重。

    会是谁?

    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宋璟渊,不可能是他。他才把她撵走不久,怎么会来找她。

    难不成是山野精怪?

    她想到看过的那些话本子,里面有魅惑的狐妖,善良的树妖,凶狠的狼妖。

    双手合十,谢春舒祈祷门外的是狐妖或者树妖,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事物,妖也是如此。

    雨水的清爽伴着土腥味钻到谢春舒的鼻腔,她攥紧她阿姐临终前交给她的玉香囊,给自己鼓气。

    她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木轩上,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弓着腰小心翼翼地拔掉门上的木栓,手扶在门上准备在那妖怪来时趁其不注意,将其拍晕。

    她想过了,不论是妖还是人,若来的是来要她命的,即使她把门堵上也不过是负隅顽抗,终难逃一死,她不愿奄奄待毙,她要放手一搏。

    她还有家人在京城等着她!

    谢春舒整个人紧贴在门上,胸口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就在她感受到外面推门的力道时,谢春舒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以一种不容退后的决绝,将门推了回去,紧接着狂风夹带着暴雨一股脑地涌了进来,糊了谢春舒一脸。

    砰——

    在阵阵惊呼混杂着哗啦雨声风声中,谢春舒听见了一声极其熟悉的吃痛声。

    ——是宋璟渊。

    紧张害怕的情绪一泻千里,随之而来地是铺天盖地的愧疚与劫后余生的大喜。

    谢春舒颤抖着手扶上面前的人的胳膊,相连之处传来阵阵的火热,是宋璟渊身上的。

    “宋璟渊,你还活着吗?”

    谢春舒心里阵阵心虚与心疼飘过,她知道她刚刚那一推用了多少力气,只怕是皮糙肉厚如宋璟渊,也少不了要被砸出血。

    谢春舒咬着唇瓣,不知道该怎么办。

    见宋璟渊半晌不回她,谢春舒怕他真的被砸出毛病来,又怕外面雨淋的他感染风寒,用力将他拽到了马车上,凑近才听见他微弱的呼吸声。

    胸膛起起伏伏,视线被溅起的水花遮挡,宋璟渊忍着脑袋的酸痛感,将身子撑了起来,钝痛一下又一下袭来,宋璟渊呼吸声变得愈发沉重。

    感受着身前女人那柔弱无骨的小手在他的脸上游走,心中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渴望,宋璟渊猛地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挺直腰,目光逼向谢春舒,用尽所有的力气道:“谢二,你真是好样的。”

    “噗通”一声,男人坠了下来。

    她把人砸晕了。

    谢春舒还没来得及查看宋璟渊的伤势,马车里突然挤进来了一人,是个穿着件黑袍子的男人。

    谢春舒看着男人先是朝四周张望了一下,才一脸嫌弃地将人扛在肩上带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斜睨她一眼,道:“还不跟着我走,是想发热死在这儿吗?”

    谢春舒秾丽的眉眼微皱,有些不明所以,他怎么知道自己发热了?

    那人神色有些不耐烦,“不想活着就继续一动不动地在这马车上待着。”

    谢春舒眼中微微晃神,心中有些犹豫。

    男人把话说完就不在吭声,利索地扛着宋璟渊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见男人身影快要消散,谢春舒不敢再多言,忙跟了上去。

    她蹲在马车前室上,扶着一旁的柱子,颤颤巍巍地下来。

    那黑衣男子站在下面等她,见她出来欣慰地“啧”了一声,伸手递给她一把红罗伞。

    谢春舒诧异地看着他,没敢伸手接。

    黑衣男子白了她一眼,“爱要不要。”说着就要把伞收回来,谢春舒忙将伞接了回来。

    不接不满意,接了也不满意,男人见她接过伞后就安安静静地撑着伞站在后面装乖巧,眉头又是一皱,恶狠狠道:“真是东郭先生与狼,一个蠢一个没良心。”

    谢春舒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她,谁是东郭先生,又是谁是他口中的狼。

    她不解地打量着面前的黑衣男子,他与宋璟渊身上的气质相同又不同。

    都是名剑藏锋,宋璟渊像个昂扬的狮子一样,一点也不吝于将那凛凛的剑刃展露在人前,以一种近乎张扬的姿态明晃晃地警示着周围的窥伺者。

    黑衣男子虽也是气势凌人,却在其中夹杂了些沉稳与凉薄,像蛇一般,这样的人不像是将军,倒像是一个谋士,也非常符合谋士的特质,嘴巴毒,瞧着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难道是宋璟渊的朋友?

    想来是他们分开后他结识的兄弟,怪不得她不认识。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谢春舒身上突然一重,她惊吓着叫了一声,发现是那黑衣男子将宋璟渊扔到了她的身上。

    黑衣男子嫌弃地把手往宋璟渊身上蹭了蹭,往后推了一步

    “你扶着他,我去一边,真是个没有心的女人,也不知道是哪里入了他的眼。”

    后半句谢春舒没有听清,雨势太大,黑衣男子的声音被全部盖住,似线的雨丝垂在他们身边,将黑衣男子的身影隐去。

    谢春舒问到:“他有事吗?”

    黑衣男子反问道:“我是大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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