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原宁死了。

    凶手是姜荟宁。

    镇厄司的探子来报的时候,姜荟宁正背着姜原宁的尸体旁若无人走在路上,神情很平静。

    她身量太矮,劲却奇异的足,背一具比自己高那么多的尸体还能每一步都稳稳当当。

    见了谛爻,她第一句话就是:“人是我杀的。”

    “你把我也杀了吧。”姜荟宁这样跟谛爻说。

    谛爻当然没杀她,只是把人带回了镇厄司在乱角阙的分部,先给关起来了。

    “你去把简梨也找来。”出发去镇厄司前,拂绒还发了这样一条讯息给谛爻。

    谛爻说已经叫镇厄司的人去了,这几日沙楼总频频有事,所以没能一直守在她床边等她醒来。

    “没事。”拂绒发自肺腑回讯息,“忙是好事,你多忙点。”

    说到沙楼,拂绒知道这是自己前世建立的组织,毕竟恢复记忆后,她脑海里已经有许多关于此处的信息。

    但转世一遭回来,她也不知自己对沙楼该是什么态度。

    夺回权柄,再成楼主?还是全当遗忘,自此分割?

    拂绒摇了摇头,伸手推了木门,决定先不想这事。

    木门推而复合,她走进去,见床沿边上坐着的姜荟宁穿了身杏黄色襦裙,双丫髻里缠着白色丝带,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纵使有人进来了也没反应,只一个劲低头看自己的手。

    “姜荟宁?”拂绒叫她一声。

    对方仍旧没有反应。

    “或者说......”拂绒略一眨眼,压低了些嗓子,“简筠?”

    刚刚还像尊没了生气的木偶似的姜荟宁猛地抬起头来,神色徒然进入戒备状:“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简梨是你姐姐吧?

    ”拂绒给自己找了条几凳坐下,单手支腮看向那边的姜荟宁,“你如果想等待会她来了再讲,我也不介意。”

    二人就这样沉默地僵持了一会,终于,姜荟宁忽而很轻快地笑了一声出来。

    “那算了,简梨最爱哭了,我怕待会她把房间哭淹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不属于这具幼女身体的老成神情,“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姜荟宁,不,是简筠说:“反正我左右要死了,你问吧。”

    故事得倒回不止六年前,而是七年前去,才能述清。

    简筠比简梨所知道的,更早一年就去过乱角阙。

    那一年,她第一次到乱角阙的市集上去时,就碰到了正在卖草药的姜原宁。

    彼时姜五的债主已经找上门来,他自己却躲得不见人影,徒留妻女受苦。

    姜五的债主一把掀翻了姜原宁的药材摊,威胁她说明日再拿不出些钱来还上点债,就把她和妹妹一道卖到花楼里去。

    那会姜原宁十四五岁,一条大麻花辫垂在胸前,穿一身极素净的、打过不少补丁的铅灰色裙袄。

    看她蹲下默默整理被债主掀得七零八落的摊子,不言也不语时,简筠动了恻隐之心。

    “我也有姐姐。”简筠眯了眯眼,说,“于是,那天,我把她摊子上那些药材全买了。”

    “就算我根本用不到。”

    就这样,简筠在乱角阙待了一个月,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姜原宁的药材摊前。

    那会姜原宁家的事儿还不是什么秘密,她稍稍一打听就能知晓全貌。

    所以在简筠走的那一天,她问姜原宁:“你要不要跟我回江南?”

    简家有钱。

    简父简母早些年是江南富商,后来出意外去了,财产便都留给了姐妹二人。

    但姜原宁拒绝了。

    她说:“妹妹和母亲都还需要我。”

    简筠无言,两人就此作别。

    再会回到乱角阙,是她收到了姜原宁寄来的一封信。

    “是这封信吗?”拂绒晃了晃手中的花笺。

    “你们怎么找到的?”简筠惊异一瞬,说,“我以为阿宁早烧了。”

    信笺上的内容,就不必过多赘述了,总之简筠来了。

    但姜原宁骗了她。

    姜原宁不是想跟她去江南,是想把她永远留在乱角阙。

    “她发现我是女儿身的时候,哭得老猛了,一直问我怎么不早点告诉她。”

    简筠咂巴咂巴了嘴,又继续道,“我早点告诉她了又怎么样,她就会不杀我了吗?”

    那会孟坤落刚到乱角阙堪堪一年,还住在姜原宁一家隔壁。

    一日姜父逃债回来,刚巧碰上孟家大门没掩好,见着了孟坤落同蝶仙对话,他当即起了歪念。

    他想把姜母抵给孟坤落,制人面蝶。

    为了不让母亲遭此劫难,姜原宁骗来了简筠。

    拂绒问:“那原本的姜荟宁是怎么死的?你又是怎么把灵魂换到她身体里的?”

    简筠晃荡着双腿,说:“姜荟宁么?被她那个没人性的爹害死的。”

    纵使姜原宁已经骗了简筠去替姜母做人面蝶,但姜五仍不满足现有的富贵荣华,依旧趁姜原宁不在,献祭了姜母。

    赌徒是没有下桌的时候的。

    献祭姜母后,姜五也没打算放过姜荟宁,一日下学回来,姜荟宁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冲出家门逃跑时却意外落水,死了。

    震怒之下的姜原宁,第一次亲手杀人。

    杀的就是亲爹姜五。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至于我的灵魂怎么到她身体里的......”简筠苦笑了一下,说,“这我还真不知道,都是阿宁做的。”

    简筠的灵魂虽然被姜原宁换到了姜荟宁身体里,但她已经极为虚弱。

    她要靠蝶骨花吊着命。

    于是,乱角阙人眼里的姜荟宁,是个彻头彻尾的病痨子,三天两头就要昏厥一次。

    “我最开始常说你就让我死了吧,别做这些勾当了。”简筠轻轻捋一捋发丝,道,“但阿宁根本不听,她总是让我好好扮演姜荟宁,说我只是她妹妹的替身,没资格给自己决定生死......”

    简筠撇撇嘴:“那我还能说什么?于是就这样,她杀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拂绒听着,沉默了两三下,才问:“你不恨她?”

    “恨啊。”简筠笑起来,说,“她那么穷凶恶极,罪不可赦,我怎么会不恨她?”

    她轻轻开口:“不然我怎么会杀了她?”

    *

    亲姐妹就是亲姐妹,一点也不需要拂绒费老劲解释为什么姜荟宁就是简筠。

    简梨在踏进房间的那一瞬间,就直奔床沿。

    “你是阿筠,对不对?”简梨紧紧盯着顶着姜荟宁脸的简筠,仿佛只要她说出一句否认,下一秒就会马上哭出来。

    但简筠也没想到自己利落点完头后,简梨还是嚎啕大哭了起来,简直快要给镇厄司分部汇出一片汪洋。

    “没了蝶骨花续命,她还有几年寿命能活啊?”化作本体的秾离趴在拂绒肩头目送着简家姐妹二人远去,嘟嘟嚷嚷问她。

    “很久。”拂绒按了按眉心,说,“姜原宁死前......”

    她顿了顿,才往下说:“用秘法把自己所有剩下的寿数都转移给她了。”

    这会倒轮到秾离沉默了。

    小青尾鸟一时不知如何评价这两人之间的纠葛,只能问:“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秘法?”

    拂绒摇了摇头,说:“我也想知道,但简筠也不清楚,只模模糊糊说姜原宁好像和什么人做过交易。”

    至此,人面蝴蝶的案子真相基本还原了个大概,但任务的进度条却卡在了95%。

    “锦泉烟这几日在做什么?”

    拂绒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此案有关的所有人,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所有人都把锦泉烟给漏了。

    “她?”秾离幽幽叹了口气,“自从你在白月馆里给她开了个美妆室后,现在每天泡在里面钻研妆容穿搭......”

    秾离:“她好久都没去柴房看过那只人面蝶了。”

    秾离:“我看她是连自己脸还没好这事都快忘了,哪还有心情惦记这桩破案子?”

    拂绒:“......”

    犹记几日前,拂绒对锦泉烟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对方还扭扭捏捏了好一阵,说过几天再给你答复。

    当然,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锦泉烟就杀来白月馆了,眼下都是乌青,瞧着是一整夜都辗转反侧难入眠。

    “好吧。”锦泉烟微抬着下巴,这样说,“我觉得你的那个提议不错,我可以勉强试试。”

    不是勉强试试吗?怎么这么如痴如醉了?

    “我们看看她去。”

    拂绒薅了把秾离洁白无瑕的羽毛,道,“话说她能不能画动物啊,你这毛色有点太纯良了,不符合你,让她给你添点花样?”

    秾离:“。”

    秾离:“滚。”

    美妆室的客流量一直都很大,每日除去有一大批来找锦泉烟上妆的人外,还有来里面购置新兴化妆品的。

    这会两人过去的时候,正好快午时,到饭点了,难得没什么人。

    “你们来了?”

    此时锦泉烟正在梳妆台前一边愉快地哼着歌,一边收拾桌上的妆品用具,见两人来了,笑眯眯抬头打了个招呼。

    拂绒:“你的脸......”

    “好不了了吗?”锦泉烟语气听起来倒是有点真无所谓了,“那就这样吧,活着就行。”

    “能好,我帮你,但——”拂绒沉了沉声,开口,“锦泉烟,你有姐姐,对不对?”

    “或者说,宋宁是你姐姐,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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