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三日前夏至到来的当天,白落英派往吕济安旧居的朔光一行,便已到达五莲山。

    这是一个被竹篱笆围起来的院子,傍山而建,不取天然之景,反倒处处都是打磨后的人造痕迹。真真是白瞎了山中好景,也浪费了工匠的手艺。

    朔光带着几个门人刚到达此处,便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一个荒废多年的小院,本该布满灰尘,怎会如此干净?院中半人多高的荒草,有好几处被踩断塌陷。

    显然有人来过。

    他拦住打算上前查看的随行师弟师妹,推开竹篱,提剑走进院中,循着那不知名之人留下的每一个脚印走到正前方堂屋前,靠在一侧门扇前,偏过身子,抬起手中长剑,嚯地击开另一侧门扇。

    只听得尖锐的一声嗖响,随之从门内弹出两支短箭,携劲风破空而过。

    守在竹篱外的几人几乎同时蹲了下去,齐齐抬眼望着短箭从头顶飞过,“咔咔”两声钉入一棵老树树干,几乎整个儿嵌入其中,只露出半截箭羽。

    朔光远远看着此景,眉心动了动,却听到篱笆外传来一人喊声:“又来了!”

    话音刚落,方才发出两枚短箭之处,竟又源源不断射出数支短箭,声响嗖嗖不断。

    哪有装填这么快的弩?同一个出口,还能接连发出这么多支箭?

    朔光眸中晃过一丝讶异,索性也蹲了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屋内的声音,只觉得在这接连不断的嗖嗖声掩盖下,还有一阵密集的嘎吱声与震动的嗡响,像极了齿轮转动咬合的声音。

    他蹙紧眉心,扭头望向随行几人,其中一个叫作折杨的少女胆子稍稍大些,微微伸长了脖子,冲他高声喊道:“里面没有人!”

    “你看见了什么?”朔光朗声问道。

    “里面好黑,看不清楚。”折杨眯起眼睛,仔细看了老半天,方犹犹豫豫道,“好像有两个盒子,连着布带……就绑在挡门石上!”

    朔光听了,略一颔首,伸手在靠着自己这侧的门扇比划出一个位置。

    折杨见了,连连点头。

    朔光点头会意,抬手摸到门侧合页,计算好方位,掌心骤然发力,与此同时,垫步后跃,跳至安全处。只听得一声轰响,合页四散崩碎,房门向下倒塌,贴着固定在挡门石上的轴带斜飞而出,连带两条轴带固定好的机关盒,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嗖嗖不断的声响终于停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发出的箭矢也跟着轴带一起,散落一地。

    齿轮转动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篱笆外几人确信再也听不到动静,方起身入院。朔光第一个走进堂屋,瞧见当中处处可见的翻动痕迹,不自觉摇了摇头。

    “四处都看看吧。”朔光叹道,“恐怕我们来晚了。进出时多留意些,兴许其他房里都布有机关。”

    随行几人点了点头,两两结伴分散搜寻,果不其然,其他几间屋里,或多或少都事先安置了机关,威力虽不如堂屋那两个盒子,却也把这一行人折腾得够呛。

    吕济安虽为人恶劣下作,对于医学之道倒是舍得花费心思钻研,几乎每间房里都放了医书,却几乎都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一行人里里外外翻找了一整天,都未有收获,直到发现一本吕济安亲手抄写的手记。

    手记当中,有好几页都被撕去,破口崭新,没有丝毫泛黄起毛的痕迹。

    “到底还是有人来过了。”同行的少年懊恼道,“这么白跑一趟,回去该怎么交代才好?”

    “这至少说明,我们来对了地方。”朔光卷起那本手记揣入怀中,略一思索,回身走开,绕回堂屋之内,盯着那半扇倒在地上的门板出神。

    “当心!”同行的一名少年跟了过来,按下他的手,道,“这些机关暗藏玄机,也不知还会不会再伤人,还是别碰了。”

    “可要找到撕毁手记之人——”朔光一面说着,一面蹲下身,一点点挪开门板,“这是唯一的线索。”

    然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后院传来一声惊呼。

    林间鸦雀惊起,四散飞远——

    十日之后,徐州城。

    许是那日出门前沈星遥吻过凌无非的缘故,他虽仍不习惯与她亲近,但也开始学会约束自己心里的膈应,认真与她相处起来,偶尔也会问些从前的事。

    沈星遥不喜欢自吹自擂,遇上客气疏远的他,言语间也下意识多了几分谨慎克制,不知是习惯,还是记得不全,回回说起从前的事,都只会提起他的好,或是其他人的帮助,只字不谈自己付出的种种。

    说得多了,总会让凌无非心中产生错觉,觉得自己过去是不是中了什么毒,像个傻子似的一头热为她做这做那。

    自然,也会不自觉联想到情蛊身上。

    他也始终无法做到,完全信任她的话。

    这种生疏而又客气的相处,不仅在人前,私下进了屋里也一样。从前他没忘记这些事的时候,夜里歇息,即便未行周公之礼,也喜欢拥着她入眠。

    如今至多便是平躺在床榻上与她闲说几句,与她之间多少总会隔着些许距离,再深一层的交会,更是没有了,甚至有时说话说到一半,困了倦了翻个身便进入梦乡。后边她说了什么,想到什么,或是提起什么有意思的事,一概都听不见。

    沈星遥起初只是觉得乏味,但渐渐的,心里也有了隔阂。她原是豁达之人,先前几度疏离、冲突,她都只当作是他失忆后短暂的不适应,总觉得境况总有一日会好转。却不曾想到,自己一次次的包容和释怀,换来的却是越发无趣的共处。

    这些情绪,日益积攒下来,终于渐渐发酵,生出彷徨与不安。

    连她自己都未察觉,不知不觉中,她竟越发喜欢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每听他说一句话,做一件事,都忍不住联想他种种举动背后面原因何在。而在她的梦里,他决然离去的背影,也出现得越发频繁,令她总是顶着一身冷汗惊醒,侧身看他安眠于塌的模样,心下幽怨也愈加控制不住。

    这日她起得极早,见窗外天还黑着,身旁之人依旧在安眠,便放缓了动作,轻手轻脚翻身下榻。旋即披上衣裳,踱着轻巧的步子走至窗前,推窗看向屋外,只见晦暗的天色好似蒙了一层雾霾,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见。

    她的心也是这样模模糊糊,迷离不定。

    沈星遥愈觉房中憋闷,前院食肆一开便拖着沉重的步子推门走了出去,刚一掀开门帘,还没来得及跨过门槛,便听见堂内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你上回是怎么同我保证的?不让你喝酒,你便背着我喝个烂醉,是当老娘瞎了不成?这日子你还过不过?若不想过了,趁早写个放妻书许我和离,下半辈子抱着你的酒坛子过吧!”

    “哎呀,娘子,消消气……消消气……下回我再不敢了,好不好?”

    食肆刚开不久,堂内还没几个客人,一时之间,目光都被这激烈的争执声吸引了过去。

    沈星遥也微微偏头,看向站在柜台后方唯唯诺诺的年轻掌柜,与他那位打扮得娇艳明丽的美貌妻子。

    “你说不敢就不敢了吗?这样的保证说过多少回了?”老板娘说着这话,一巴掌拍上柜台,发出“啪”的一声响。眼角不由自主地涌出两行泪来,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她一面哭着,一面絮絮叨叨列数出男人大大小小的罪状,那掌柜也连声哄着将她拉到怀里,末了,终于想起大堂里还有客人和伙计,抽出藏在袖子里的手帕擦拭眼泪,一脸幽怨将掌柜推开:“杀千刀!没良心的东西……人家十几岁就跟了你,也不知几时才能学会疼人……”

    “现在就疼,现在就疼……”年轻掌柜全然不顾及还有旁人在场,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像哄小孩似的,柔声哄着。

    “夫君……夫君……”老板娘娇声呢喃着将方才拍过柜台的手伸到掌柜的眼前,可怜兮兮道,“人家的手都打疼了……”

    沈星遥看了看这自顾自调情的二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脑中恍恍惚惚回溯过这些日子以来以来与凌无非相处的时间经历,忽觉眼前场面有些肉麻,打了个哆嗦,转身迈开大步,走到窗边一张空桌旁坐下。

    她只顾低着头走,并未留意到凌无非正掀开大堂后的门帘走进来。他对掌柜夫妇在大庭广众下耳鬓厮磨的画面全无兴致,扫视一番大堂,见沈星遥坐在窗边,便自走了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沈星遥听见动静,抬眼看清是他,仿佛被吓住似的一愣。

    “怎么了?”凌无非随口问了一声,瞥见跑堂伙计凑了上来,便点了些吃食,完全没在意沈星遥摇头说的那一声“没事”。

    沈星遥的情绪再次跌回谷底。

    凌无非没有再问,只是扭头看向窗外。

    清晨的阳光洒满街道,街对面的点心铺子正支开摊位,大声吆喝起来。

    “客官,您的茶点来了。”跑堂伙计端着满满一托盘茶点走了过来。

    “多谢。”凌无非起身接过,唇角微扬,笑意和煦如风。

    沈星遥瞥见他这一抹笑意,眉心不觉蹙紧。心下不由得想道:他有多久没对她这样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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