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云的一番话,令现场鸦雀无声。

    水归宁垂眸,那双状若平静的杏眼中,暗藏一股深不可测的漩涡。她的视线从姜映真身上扫过,眼底飞速闪过一丝怨毒。

    姜映真的阿婶,平时虽待她不好,可在关键时候,却还是有用处呢。

    卢得风一怔,审视面前冷不丁跳出来的妇人,只见她双手叉腰,神色亢奋,眼中一片精光。

    “......”他停顿了良久,才道,“若没记错,你是姜映真姑娘的......阿婶?”

    “是是是,有劳大人挂念,正是民妇。我们家姜映真也很想去照顾七小姐呢,”李秀云一把拉过试图躲闪的少女,将姜映真推到众人面前,“姜映真,你说是不是?”

    清河村的人,屏气凝神,都在等姜映真的话。

    一旁的李秀云疯狂给姜映真使眼色,姜映真聪明伶俐,她希望少女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只要她入了京,哪怕只是水归宁身边的小侍女,也比待在清河村划算。

    只要姜映真去了侯府,姜家也在京中有了人脉,到时候,看谁敢瞧不起姜家。

    清河村,不是只有阮家高贵。

    “大人,多谢您抬爱,民女......觉得不太合适,害怕不守规矩,给小姐添不必要的麻烦。”少女温柔而坚定的嗓音,犹如轻盈的羽毛,挠得人心尖痒痒。正是这样的话,却令李秀云如坠冰窖。

    当着全村人的面,李秀云不好发作,她忍住蠢蠢欲动的手,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姜映真,你在说什么傻话呢?阿婶同你说句实话,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当真不要?”

    这个傻真真,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

    姜映真垂着脑袋,不情愿地喃喃道,“阿婶,我不想去。”

    李秀云见她极不配合,登时火气直冒。她扬起巴掌,眼底火星四溅,暴露了原本狠辣的面目,咬牙切齿威胁,“姜映真,你是不是皮痒了?”

    “阿婶,你还是不要强迫真真。你没听到,真真说不去吗?”水归宁看不下去,打断了李秀云的逼问。“托您和阿伯的照顾,姜映真与姜家感情深厚,她不想离开清河村,也是情有可原。我虽想让真真陪同,但......还是要尊重她自己的想法。”

    姜映真外表柔弱温顺,但李秀云是看她长大的,她清楚,少女就是个倔脾气。

    若一味耍硬手段威胁,只怕不能如愿。何况,还有全村人在场,姜家也要顾及名声。

    李秀云只好将全部希望放在水归宁身上。

    她的语气谄媚到了极点,苦苦哀求道,“水.....七小姐,我家真真与你感情好,她也舍不得你,你既要入京,不如带着她一同离开?”

    “阿婶,真真胆怯,若突然要求她去陌生的地方,她难免会沮丧伤心,她是我的好朋友,我怎能伤害她?”水归宁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少女面容白皙无暇,眸中盈满了惜舍和哀伤。

    她转向卢得风,面容凄楚,哀婉道,“卢大人,我们明日便离开,不要再给诸位添麻烦了。”

    水归宁竟同意明日出发?

    卢得风大喜过望,当即答应道,“好的,七小姐,下官早就命人收拾好行囊,全凭您一声令下。”

    李秀云冷冷地瞪了水归宁一眼,这个小贱人,为了不带姜映真,竟破天荒地催促京中的人即日离开?

    呵呵......

    “那.....大人,”李秀云仍不死心,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我家真真......”您还带吗?

    “不用。”卢得风态度干脆冷漠,既已决定出发,他的任务也算完成大半。至于清河村的其余人,他不想与其周旋。

    ......什么?!

    不要他们家姜映真了?

    李秀云面色灰败,一时半会儿,她还接受不了这个巨大的打击。

    卢得风的语气恭敬,叮嘱道,“七小姐,明日辰时动身。今夜,您早些休息,此去京中,路程千里迢迢。”

    水归宁轻轻地嗯了一声,嘴角翘起一个细不可察的弧度。她的黑眸清盈似水,莹白的脸颊覆有一层淡淡的得意。

    冬夜腊祭,山中极冷,饶是被冻得鼻尖泛红,水归宁也觉心旷神怡。她唇角微弯,暗瞄了姜映真一眼。

    少女怕冷,旁边生有一堆篝火,暖黄色的火舌不断跃动,晕出少女眼中水墨般的光泽。

    行程在即,卢得风向村长礼貌道,“村长,明日动身,容我等先行告退。”

    “好,若马草不够,大人吩咐便是。”村长缓过神来,忙不迭地送他们离开。

    *

    祠堂前,只剩下清河村人。

    在场人的目光,或是怪异,或是不解,或是同情,幸灾乐祸亦有之。

    姜映真瓷白的面容泛上一层薄绯,干涩的嘴唇被险些咬出血。她强装从容,迎上所有人灼烈而怪异的目光。

    平时的姜映真,是一个听话乖巧、聪慧伶俐的好姑娘。可今日,她的态度却极其反常,无论谁劝说,她硬是铁了心拒绝。

    清河村人默默叹息,谁都明白,这个好机会,是姜映真亲手作践没的!

    水归宁秀魇清雅,腮若桃花,樱唇绯红似点漆,与其余人一样,她看向姜映真的目光,多了几分轻蔑和自惬。

    星光浅淡,夜幕低沉,临行前夜,水归宁久困十五年的郁结,霍地一扫而空。

    水归宁唇边的笑意清浅,自己暗戳戳较量十五年、从未赢过的人,竟是一个傻乎乎的白痴。

    迎上冬夜寒风,少女裹紧了自己的精致绣袍。

    “归宁,我有话与你说。”姜映真眉似细柳,鹿眼湿漉漉,她白嫩的面颊泛粉,硬着头皮与水归宁一同挤出人群。

    水归宁面色狐疑,她好奇姜映真会说什么。

    “阿娘,猪腿和香油......太沉了,我们抬不动啊。”姜树和姜林向母亲抱怨。这条猪腿,可是所有贡品中最重的,足足有三十多斤。

    饶是两个十六岁的男丁,抬得久了,也有几分力不从心。

    李秀云憋了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听到两人的抱怨,犹如点了火的炮仗,脏话脱口而出。

    她两手各揪一只耳朵,唾沫四溅,吼道,“还有脸说搬不动?你们两个猪猡,每天吃那么多,就这么点儿力气?光吃不干活,老娘真是白养了两头肥猪。”

    李秀云骂得极其难听,哪怕是自己的亲骨肉,她也毫不收敛。

    突然被母亲骂得狗血淋头,姜树和姜林傻了眼。兄弟俩耸拉脑袋,不敢再多说废话。

    一旁的姜婉和姜香,见母亲发怒,忙凑上来为两个兄长帮忙。

    土罐盛了八两香油,李秀云将其紧抱怀中,分明是清河村所得贡品最多的一户,农妇的眸光却像淬了毒。她边走边在心中咒骂。

    姜映真这个病秧子,莫不是一直生病,烧坏了脑子?

    李秀云越想越气,她啐了一口唾沫,天爷的,她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东西。放着破天的富贵不要,偏要挤在山中混姜家的饭吃。

    她不敢惹官大人,斗不过水归宁,难道,还收拾不了这个小蠢货。从今往后,她倒要瞧瞧,姜映真还敢不敢再踏入姜家的门。

    *

    月色皎洁如水,清河村的村庄后面,有一处僻静之地,此地生长一棵繁茂香樟。虽值深冬,方圆几里,当属这棵青树葳蕤苍翠。

    这里,既没有侯府的眼线,也不会有村民经过此处。

    很安全。

    两名窈窕少女,一模一样的年纪,皆生得朱唇皓齿,纯洁柔美,好似春三月含苞的娇艳之花,待春光融融之际,便会徐徐绽放。

    “真真,你还要说什么?我脚痛,不想再走远了。”水归宁猛地挣开姜映真的手。她语气透露一股冷淡的不耐,眸底则是掩饰不住的傲慢。

    说话间,水归宁轻拍了自己的袖角,嫌弃姜映真弄脏她的漂亮绣裙。

    “水归宁,你明日便要走了,事已至此,我并不能再改变什么。但是侯府......”月光洁白如雪,倾洒在姜映真身上,映得一片柔和光晕。

    她注视水归宁,少女目光晶莹,好似盈满清水。

    “真真,你还是耿耿于怀吗?”水归宁直皱眉,打断她的话,“适才,卢大人问你,你自己拒绝,与我何干?”

    “我没有,我并不是幽怨,只是......放心不下你。”姜映真见她误会,忙为自己澄清。

    “侯府中,除了郦姨娘,不要相信任何人。”特别是那位嫡姐。

    水归宁的耐心消失殆尽,她冷冷道,“姜映真,我还没入侯府,你便要挑拨关系吗?娘亲还在京中等我,什么相不相信的?姜映真,你莫不是得了癔症,喜欢胡说八道?”

    侯府的人,不远千里,从京中寻到清河村,自是将她当做千金宝贝,哪里还会舍得坑害她?

    水归宁的话,冷漠如冰雪,她看向姜映真的眼神,含有一股淡淡的嘲意。这种眼神,绝不是将姜映真当做好朋友的人该有的眼神。

    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不知何时,竟已宛若陌路人。

    姜映真神色凄楚,压下心中的酸涩,向她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明日清晨就要出发,真真,你耽误了我好长一段时间,我还要回去收拾呢。”水归宁嗓音冷淡,身姿娉婷,她独自撂下姜映真一人,头也不会地走远了。

    村中的老人说,香樟树是友谊之树,终生长青,冬日苦寒,香樟依旧青翠苍茂。可是,从小结识的两人,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相见的机会。

    还没出香樟树几十步远,姜映真听觉灵敏,却突地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人在跟踪她?

    “谁?”姜映真抬袖拭去眼泪,她循声回望。

    “咳咳......是我。”回应她的,是一道清冷但却熟悉的少年嗓音。

    “你不是说不会来吗?”姜映真一怔,直勾勾地看向修长少年。由于腿疾,少年走向她的时候,一瘸一拐的。

    姜映真又气又心疼,她不明白,一个小瘸子,不好好养伤,偏要下山这么自己。

    或许是自知理亏,赵长策忙撇清自己的嫌疑,少年慌乱地摆了摆手,“ 我......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姜映真的目光澄澈,平静地直视他,“你说谎。”

    见姜映真不相信他,少年也动了怒。

    他为何要在姜映真面前心虚?

    赵长策是个混球,不会害怕一个柔弱的小姑娘。他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稍微有点儿怂,不甚符合他的气质。

    迎上少女纯净冷淡的眸光,他清了清嗓子,补充道,“是呀,我全听到了,不过,你们说的什么,我不懂。”

    少年挺直胸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惹得姜映真怒极反笑。

    “不讲信用。”这还是姜映真第一次骂他,少女语气喃喃,话中隐有一股浅浅的哭腔。

    哭了?

    赵长策看了姜映真一眼,月色如清水,少女眼眶泛红,似是经历了伤心事。

    两人之间的氛围极其尴尬,只能听到少女若有若无的细微哭声。

    赵长策生平第一次见到姑娘哭泣,他面色羞恼,顿时慌得束手无策。

    “真真姑娘,方才,那位是你的朋友吗?你们......吵架了?”赵长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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