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一展睨了年轻公子,随即翻了个白眼。

    他故意扯着嗓子,“呦,大公子,别来无恙,今日怎么有空出来了?您这看不见的,万一不慎磕磕碰碰,可该如何是好?”

    平白无名烈火直冒,叱道,“呵,青天白日跑出了一只鬼!你这厮疯疯癫癫,说什么鬼话?你是欠了钱得了失心疯,还是偷鸡摸狗被人教训了?”

    平白的话,无异于一柄锃亮锋利的利刃,径直刺入时一展的血肉。

    一个虎背熊腰、不怕天不怕地的大男人,当街被一位十五岁的少女教训,泼得一身脏污,令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

    时一展狞笑,报复欲深深刻进了面上的褶皱。

    男人宛如从泥沼里爬出来的残狼,两只细长的眼,布满了红血丝,因为戏弄不得而恼羞成怒,浑浊而又怨毒。

    “这个姑娘,年纪轻轻却不学好,偷东西被我看见了。”时一展双手叉腰,一步步逼近,“我刚直方正,见不得脏东西。”

    “现在,谁都别拦着,否则,与她一起蹲兴宁乡的大牢!”

    平白倒吸一口凉气,定定地注视少女,双眸陡然睁大。

    薛姑娘当街偷窃?

    平白捂紧了衣袖。

    这个笑话好冷,如同盛冬寒冰,令他所有的思绪冻结僵化。

    “莫不是出现了什么误会?”霍道然的双眼蒙着白纱,他望了少女一眼,尽管完全看不见对方。

    少女也看不清他此刻是何种表情。

    但是,平白却觉得大公子的心绪闷闷。

    吴川的绿木,在这一刻,似有灵性一般,均心照不宣地停止了簌簌。

    那股燥气又一次浮了上来。

    “大公子,我对你好声好气,恭敬谦卑,你倒好,一味偏袒这名妖女?”时一展冷嗤。

    在他看来,霍道然这位文弱书生,举目文雅,怕是连一柄刀也提不起来。

    万万没有忤逆自己的资格!

    霍道然反问他,“时捕头,她既抢了东西,那么,敢问失主是谁,拿的什么,有谁目睹?”

    时一展咂舌,嘴皮张了又闭,半天也说不出名堂。

    当然说不出一二。

    因为,本就是他污蔑少女。

    身后衙役铁青着脸,下颌紧绷成直线,心中将时一展的祖宗十八代痛骂了个遍。

    这厮,嚣张狂妄,目中无人。

    瞧不起他们这群打杂的衙役就算了,竟然无视兴宁乡戒法,搅得浑水,公然为难一位良家姑娘。

    薛姑娘玉洁冰清,兰心蕙质,轻轻一笑,比三月的花还要明媚千倍万倍。

    绝不是手脚不干净的人!

    霍道然见官差沉默,又质问道,“时捕头,如此看来,这些你完全不知。只凭一家之言,指认她拿了东西,恐怕......难以令人信服。”

    时一展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好不精彩。

    他指着周围的衙役,“谁说没有证人?”

    皂衣衙役却缩了缩肩,往后退了几步,不想与他狼狈为奸。

    时一展牙齿咯咯作响,几人缩头缩脑,宛如鹌鹑,毫无吱声的迹象。

    他剜了一眼。

    一群废物!

    “大公子,你执意要插手吗?”时一展面如黑墨,话如坚硬石砾,从牙缝里咯咯地蹦了出来。

    霍道然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但此时,却多了几丝倔强,“薛姑娘并不是这样的人。”

    时一展正在气头上,皂衣衙役识得眼色。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场闹剧。

    时一展挑了挑眉,眼神凉而冷,似是看透了他,“大公子,你眼睛已经看不见了,究竟受了什么蛊惑,不惜为了这位妖女而与我作对?”

    被人当众嘲笑眼疾,大公子面无波澜,依旧风度翩翩。

    霍道然面不改色,“霍某坚信,其中有误会。”

    时一展讥笑,“坚信?大公子,你若知晓这位妖女的真面目,怕不是肠子悔青了。”

    一个瞎子,完全没有见过少女是何模样,却如此信誓旦旦,肯定少女的为人?

    愚蠢!

    可笑!

    时一展素来见不得傻子,尤其是,自视正义的傻子。

    姜映真躲在年轻公子身后,只露出了一双漂亮明丽的双眸。

    少女两只眼睛,湿漉漉的,宛如雨雾之中的林间小鹿,单纯无邪,惹人怜爱。

    面前的少女,皓腕白嫩如凝脂,肌肤吹弹可破。时一展目光痴痴,像是被人抽了魂魄。

    时一展对于少女,本是见色起意。

    见她这副可怜模样,强行压下心底的那股邪火,作出一副谦谦君子气派,“时某不会伤害你,这人本就是个瞎子,怎么能护得了你?”

    姜映真当即拒绝,“我才不要!”这人什么心思,她非傻子,岂会不知?

    时一展语噎。

    平白心直口快,对于他讥嘲大公子的眼疾,心中积满怨愤。

    小书童嘴皮利索,说出的话咄咄逼人,“你这厮,头顶生疮,脚底化脓。你分明是对人家姑娘如谋不轨,没脸没皮,是个挨刀的命!”

    “挨刀?”时一展冷笑,抽.出了腰间的刀,语气明晃晃的恶意,“他妈.的!那就看看,谁才是挨刀的命?”

    两名衙役再也不敢袖手旁观,当即冲了过去。

    衙役迎上冷厉的刀,结结巴巴道,“时捕头,您冷......冷静一下。这里是闹市,行人路过,要是伤到了人,里正会发怒......”

    “蹬鼻子上脸!欺负到头上了,老子还管个屁!”时一展脖颈粗红,唾沫星子四溅。

    男人拧眉,朝霍道然和平白扬起了刀。

    “时捕头!”皂衣衙役惊叱,变了脸色。

    这个梅州府的疯子,当街持刀恐吓,莫不是嫌命长?

    小书童平白,最是惜命。

    然而,危难之际,他心一横,拦在了面覆白纱的年轻公子身前。“休想伤害我家大公子!”

    姜映真指尖冰凉,双眸涣散,定定注视眼前一切。

    此事因她而起。

    她不能给霍道然添麻烦。

    少女面白若纸,她捡起了一块石头,瞄准怒目圆瞪的疯男人。

    “砰”地一声,瓦砾击在刀面,奏出独属于金属的冷冽质感。

    时一展捂着手臂,嘴中不停,“妈的!老子的刀!”

    皂衣衙役和平白,纷纷向少女示以感激的眼神。

    亮刀坠地,平白的凄惨面色稍微缓和了几分。

    他再也不怕,骂道,“疯子,青天白日,你想杀人吗? ”

    “老子倒是要看看,你这个瞎子,没人依仗,到底有多厉害?”失了刀的男人,好像一只剥了壳的螃蟹。

    他张牙舞爪,欲徒手捉住霍道然。

    衙役扯破了嗓子,“住手!捕头,您大人有大量,怎么能与他们一般见识?”

    时一展双目猩红,恨不得当场除尽主仆两人。

    一身煞气萦绕,哪里听得进旁人的话?

    双方争执之中,时一展还是得逞。

    时一展咬牙切齿,他狠狠地拽住了大公子的右手,似是想将其捏碎。

    “瞎子,你是京家子又如何?到了岭南,只有死路一条。还没看清自己的处境吗?”

    许是霍道然素来喜怒不形于色,面容寡淡无味,众人忽略年轻公子面上一闪而过的慌措。

    霍道然声线陡冷,“时捕头,若是玩笑,未免过分!”

    时一展连连冷笑,手劲逐渐发紧。

    这个文弱书生,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妄想与他作对?

    不自量力!

    只听布料“哗啦”一声响,半空中,白布飘摇,如一朵被疾雨打落的残花。

    “大公子!!!”平白失声尖叫,他的面色青灰,头顶犹如惊雷劈过。

    小书童的眸中闪烁惊恐,他双腿发软,声音锐利,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现场顿时陷入了死寂,连带时一展在内的所有人,无不张口结舌。

    少女呼吸一窒,她不可置信地凝视年轻公子的手腕,只感从头到脚充斥一阵无尽寒意。

    他怎么会有这个标记?

    书童平白,眼中噙满了泪,他死死咬破嘴唇,手指蜷缩成了团。

    “什么都没看到!”平白伏地膝行,颤颤地拾起那片布,包住了大公子的手腕。

    大公子眼上的白纱松垮,露出了那双已看不见万物的浅色瞳眸。

    漂亮,清冷,却涣散无光。

    年轻公子面如冠玉,睫羽密长,轻轻地颤了颤。

    他捂着自己的手,薄唇紧抿,虽还是那副温和面容,气场却冷寒似冰。

    “大公子,什么都没看到!”书童整个人身体剧烈颤抖,面上热泪簌簌坠落。

    但是,众人还是看到了。

    不仅看到了,还看得一清二楚。

    大公子的右手手腕,刻了一个醒目的黑字。

    ——“犯”。

    大姚建朝三百年,形成一套完备的刑罚系统。

    黥刑又名墨刑,在犯人的身体刺字,涂上墨炭,当作犯罪标志,以后再也擦洗不掉。

    这位大公子,如芝兰玉树,若松风水月,可是,他受了只有卑贱奴隶才会遭受的——黥刑!

    姜映真想到了第一次初见之时。

    她和万郎中来到城南,诊脉之时,书童苦苦哀求。

    少女闭上了眼,心底某个地方,如同被针剜了一般锐痛。

    原来,这段时日,他一直束紧袖口,唯恐旁人知晓。

    只是因为,他的手腕,被刺了字。

    小书童哭出了声。

    这一刻,平白心中的恨,到达了极点。

    他本以为,有了薛姑娘的照拂,他和大公子,会在岭南度过一段平和时光。

    但如今,大公子被人戏弄,成了笑柄。

    霍夫人,霍二公子,时一展,还有.......沉默寡闻的霍大人。

    这群人,通通都该死!

    *

    兴宁乡的里正,五十多岁,名叫王远余。

    里正一双精明锐利的眸,直直射.向了时一展,“时捕头,你奉州牧大人的命令,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兴宁乡有何招待不周之处,惹得阁下满腔怨火?”

    “里正大人,我......”时一展的细小绿豆眼闪烁不定。

    他说话吞吞吐吐,想要撇清干系,却找不出合适理由。

    不久前,鼻孔朝天看人的官差时一展,此刻却瞠目结舌。

    “闹市人多,万一伤到了人怎么办?”皂衣衙役已将一切告诉了里正。

    “薛姑娘哪里招惹了你?”

    “你只管将人押回梅州,兴宁乡地方小,不劳你费心。”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王远余厉声质问,时一展呆若木鸡,一问三不知。

    他治理兴宁乡十余年,还从未见过持刀伤人的顽劣之徒。

    时一展虽是莽夫,危急关头,还是有几分清醒。

    万一王远余一封信揭发他,在州牧大人面前,他再没了用处。

    “是是是......时某的错,可是,那瞎子执意不走,时某心急,不慎办了坏事。”

    王远余提起这个烂摊子,也是头大。当初,将人送到这里,现在,又要将人押回去。

    罢了,兴宁乡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办法多的是,时捕头或许太过文雅。”王远余目光如炬,嘴角笑意极深。

    时一展嘴角抽了抽,活了三四十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文雅,“王大人,时某愚钝,还请明示。”

    王远余笑道,“直接打晕,下药,有何不可?若是耽误时间,州牧大人没了耐心......”

    时一展陡然睁大双眼,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大人,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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