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室友已出门去上班。

    工作群里,同事们或是在聊八卦水群,或是在点评食堂的早餐。

    还远远不到,工作上强度的时间。

    “那就,来吧。”许欣心起身,拽出一件毛绒绒的居家外套披上,离开危机四伏的睡床,落座到书桌旁的椅子里。

    刻意拉开距离的动作明显,也很像是在对峙。

    她劝慰自己。

    可以面对,都可以面对。

    只要没睡过粉,别的都好说。

    ……大概吧。

    李斯特本来只是靠着眯了会儿。这会他直接起来,整理下衣领,捋了把头发。

    很快恢复到人模人样,惹人羡,遭人嫉。

    这一出坦白局,他先手。

    “幼稚园的时候,有个女孩说喜欢我。”

    小朋友的过家家不值得费心,许欣心敷衍点头,当耳边风听。

    “每天都缠着我一起玩,经常送小礼物,写情书、编戒指之类的。我没当回事。后来有一天,她突然说她长大后要和我结婚。”

    “……你那时候几岁?”听到“结婚”二字,许欣心紧张起来,“她又几岁?”

    李斯特不甚在意:“最多五岁。记不清了。”

    “那你们好超前哦。”许欣心不由感叹。

    五岁就知道送礼物和情书了,这就是有钱人的幼儿园社交场吗。

    她五岁时在干嘛呢……

    噢,脖子上挂着钥匙,整天被关在家里看电视,一有人敲门就紧张得不行,每天伸着脖子垫着脚等爸妈下班回来。

    一整天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别提什么青梅竹马了。

    “那不是正好可以取材吗。写一首「两小无猜」,或者「怦然心动」什么的。”许欣心故作无事地促狭他。

    李斯特意外打量她一眼:“你在想什么?我当然是拒绝啊。”

    他回忆道:“我大概说的是,如果她有联姻意愿,我建议她去找个律师,直接和我家的律师聊。”

    许欣心:“???”

    这是五岁能说出来的话?

    她好奇:“那她怎么讲?”

    又顿了下:“你们谈合同了吗?”该不会真签过什么婚约吧。

    “她认为我在侮辱她,骂我是个浑蛋杂种。”李斯特扬眉,“我差点揍了她。于是她说,我们的家族不可能结合,就没再坚持。”

    许欣心凝重听完,抬手捂住耳朵:“我不要听了,下一个。”

    李斯特眸中一跳,倾身往前,语气挺无辜:“这你都气?”

    “你是不是不看电视剧。”许欣心抬眼,忿忿讲道理,“你们这样的青梅竹马,一样的门当户对,一样的目中无人,就很适合成年后久别重逢相爱相杀,然后直接豪门联姻强强联手,一步到位进入婚姻的殿堂和爱情的坟墓。”

    李斯特轻哂接话:“多遗憾。我偏爱古典主义,比较钟情仙杜瑞拉。”

    许欣心骤然收声,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她环顾左右,瞄到床上歪着个抱枕,伸长手捞过来,放在身前垫好。

    “那你,继续吧。”她催促,语调尽可能低调矜持。

    “简单来说,”李斯特一句跳过了中间大段时间,“到七年级为止,确实常有人对我表达好感。但……”他摇头,用动作和眼神告诉她这里也没有可疑情况。

    许欣心不太理解:“可是为什么呢?Date什么的……那总应该有吧。”

    她不知道美高长什么样,但至少看过美剧。和有好感的异性约会,在他们应该是非常普遍的社交习惯才对。

    李斯特支着腮,歪头看她,慢悠悠摇了下头。

    他简单道:“她们看我,很像在看一台能吐金币的老虎机。”

    许欣心愣了愣,点下头,没说什么。

    人与人的相处,很大程度上,都是使用价值的交换和利用。

    粉丝对偶像的感情,已算是最为纯粹、最不求回报的爱了。但崇拜追逐某个人,说到底也不过为了满足取悦自己。

    一朝偶像坠落,信仰价值分崩离析,粉丝自也作飞鸟各投林。

    许多人认同这一套交换法则,汲汲营营一辈子,想变身一台亿万身价的老虎机,想做成大人物,被人看在眼里放在心里。

    躺在信托金上长大的人,却将这些看作身外之物,希望被看作一个单纯的人。

    两种愿望迥异,但都事出有因,不能够分高下。

    许欣心想,毕竟她也有个名为“满天都是小钱钱”的ID,在这里她还是保持沉默,不要发表评论为妙。

    “那七年级以后……”这问题问得,就很像是在做专访了,“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了?”

    李斯特迟疑几秒,开了口。

    “染了头发。”他简单道,“打了几个钉。”

    许欣心:“……”

    好家伙,大少爷的中二叛逆期来了。

    “拿订书机扎的。”他显然不习惯谈论这类话题,“现在想来,觉得很蠢。”

    许欣心掐了下时间,意识到李斯特口中的那个“七年级”,似乎就是他写出第一首原创曲的年纪。

    “那一定很痛。”她实事求是地说,“可它真的有用吗?穿了洞,你也还是你啊。”

    “区别是,”李斯特唇角弯起个浅淡的笑,“从被期待,到不被期待。”

    “后面的事情,你差不多都知道了。”

    高中到大学的时间被一笔带过,察觉到李斯特仍不想多谈选秀后那几年的事,许欣心也就没再细问。

    生日聚会那一次,“奏鸣曲”说李斯特签在Epic唱片时,高压行程每天只睡四小时,她还记得的。

    “所以你……”可还是觉得离奇,“真的是母单Solo啊。”

    大家都是第一次,为什么表现型可以差那么多。

    李斯特瞥她一眼:“你当我什么人了。”

    “我眼光,很高的。”他很有脾气。

    许欣心哽住,瞬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找回最初的重点:“可是,这还是不能够解释,为什么你这么擅长……”

    无师自通,还是久病成医?

    被女孩子告白多了,知识点就熟悉了?

    那种事情,不要啊!

    李斯特收敛神色,认真看向她:“你会吃醋,我很高兴。可那是没必要的顾虑,我想让你放心,所以必须要说清楚。”

    “我一直以为,想让喜欢的人高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觉得你很可爱,想和你变得更亲近,那也是真实的心情。”

    他蹙眉,凝眸望她,语意极尽耐心:“这会让你困扰吗?”

    许欣心做了个深呼吸,很慢地摇了摇头。

    不是觉得困扰。

    只是在她闭塞的成长环境中,父母、亲戚甚至是朋友,都是那种不擅长直接表达的类型。

    爱是羞耻的、不堪的,暴露它等同于暴露了脆弱。它不能被直诉于口,甚至常常披上伪装,以伤害之名现身。

    比如母亲对她没完没了的说教,不允许她和网友聊天见面,收拾屋子时将她订购的CD全都藏起来,哭哭啼啼指责她不学好。

    又比如父亲总想让她和他的“下一任”女友熟悉亲近,还有俩人那只剩下转账记录的聊天窗。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相信那些消极行为背后,藏着无法出口的关心。

    在那以后,唠叨也好,训斥也好,转账也好,她照单全收,并将之解读为可以接受的好意。

    所以,只是不太习惯。

    不容易信任毫无转圜的直接情感,也不知道怎么回应才正确。

    李斯特笑了笑,语调轻松:“那就没问题了。”

    “那么,到你了。”他加重语气,强调一遍她要适应的新角色,“女朋友。”

    未料到话题会落回到自己头上,许欣心一时反应不过来:“我?……”

    她失笑:“我能有什么情况。”虽说没什么好自豪的,但她可是真正的母单Solo,连表白都没收到过的那种。

    “是吗。”李斯特目光一动抬起,越过她肩,直指书桌置物架上一叠相片,“那些照片,谁拍的?”

    许欣心闻声扭头,倏然见到罗马之行的旅行照,被她端正放在置物架中某一格里。

    突如其来的一阵尴尬。

    刚说过没人告白,翻脸就要吃书了吗???

    李斯特眼神淡淡扫过,好整以暇,等她给正式回答。

    冷静,冷静,许欣心告诫自己。

    她又没有案底,干嘛紧张啊。

    “就余非凡拍的啊。”她用讲别人家事情的语气道,“照片里也拍到你了,你想看看吗?”

    李斯特不搭理她:“他是你大学同学吧。”

    许欣心:“?”

    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了。

    “是又怎么样呢。”许欣心直接开摆,“大学有很多同学,我们不熟的。”

    “哦,我们。”李斯特不动声色笑了笑,“他从大学时起,就对你有好感了。你怎么想?”

    许欣心:“……”

    她能怎么想。

    她什么都没想。

    敢情一个个都眼光锐利看破了不拆破,就留她落到最后一刻才看穿障眼法是吧。

    “我都没有意识到。”她把问题甩回给他,“李老师,您是不是有点太过夸张了。这都多久前的事了,您还记着要拎出来鞭尸呢……”

    “这就受不了了?”李斯特唇角微扬,“我还没问最重要的部分。”

    许欣心:“?”

    “你问。”她乐了,“包你什么都问不出。”

    李斯特不和她客气。他声线温柔,出口的问题却极刁钻:“到今天为止,除了我,你还喜欢过哪些明星?”

    许欣心缓缓抽了一口凉气。

    还有这样查岗的?

    怎么能问这个啊,追星难道也能算是恋爱经历的一环吗?

    完全不是一回事好不好!

    “我想了很多,觉得有必要提起警惕。”李斯特口吻认真,没任何调笑的意思,“既然能追到我,说不定也能轻松追到别人。”

    他眉目惆怅,竟然还幽幽叹了口气。

    慢条斯理抽出手机,点开外卖选单,他递手机给她,“先吃早餐。”

    两人指尖相触,许欣心过电似的哆嗦了一下。

    “吃饭的时候,慢慢想。”他柔声道。

    “想清楚了,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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