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薄凉如水。

    夏何看向居小延的目光中有世间最柔软的不舍。

    他摸了摸她的头,动作缓慢,仿佛在一点一滴拼凑过往记忆。

    高二那年,往届吉他社社长卸任,四处找接班人,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夏何身上。

    前社长跟夏何同在音乐老师那儿学习声乐,是他师兄,碍着这份情谊夏何无奈接手了这个烂摊子。

    社里许多成员都是三分钟热度,买了吉他练了琴,觉得手指疼了累了,就早早回家,渐渐地,训练时间能来的人越来越少。

    社团成了一个挂名存在。

    不过令夏何没想到的是,风评就算逐渐走下坡路,竟也人主动参加。

    零七年元旦晚会结束没几天,夏何便收到一则短信。

    点开信息——

    1828237****:【你好夏何学长,我是高一七班的居小延,请问现在还能加入吉他社吗?我对音乐特别感兴趣,平常会收听很多电台和相关节目,想通过学习吉他来提高一下自己的音乐鉴赏能力。】

    夏何第一反应是,好正式又好官方的语言。

    他的联系方式和吉他社招新海报贴在布告栏都快被风磨白了,居然还有人会注意到。

    他摇了摇头,开始欻欻打字。

    夏何:【可以啊,那这周六上午九点你到之音琴行吧。】

    消息发出去没两秒,很快就收到回复。

    1828237****:【好的,谢谢学长】

    屏幕对面的居小延,紧张、欢欣、雀跃,坐在书桌前心潮澎湃。

    周六上午,居小延早十分钟到之音琴行,望着没有开门的店满脸茫然。

    心急下,她打电话给夏何,夏何接通后,车水马龙的声音和他的声音一起传来。

    “你等等啊,我快啦,过马路呢。”

    “哔……”电话挂了。

    十分钟后,夏何上气不接下气地推着自行车,提着早餐出现在居小延面前。

    “抱歉,来晚了,周末好久没起这么早了。”夏何把早餐递给居小延,“吃早饭了吗?给。”

    居小延愣愣接过,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话,除了谢谢还是谢谢。

    她第一次离夏何这么近,以至于贪婪地盯住他好久。

    夏何被她炽热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摸着自己脸问:“有脏东西吗?”

    “没、没有。”居小延连忙转身。

    夏何耸肩,接着将自行车推到路旁停车位,回来正式声明,“我先跟你交个底,社团里面活的且能说上话的,大概就我一个人,其他全都隐形了。在团里你只能跟我交流,如果你是来找乐子的,我劝你趁早回去。”

    “我不是来找乐子的,我是来学习的。”

    夏何欣慰点头,心中却暗道,希望你不是三分钟热度。

    “对了,你有吉他吗?”夏何问完,遂注意到居小延空荡荡的周身,立马改口,“没事儿,一会找琴行老板借,这我朋友地盘,先等他来开门吧。”

    居小延弱弱道:“好。”

    夏何正过身面向琴行对面的大街,右脚不安分地踢起旁边碎石子,为了让气氛不尴尬,他绞尽脑汁寻找话题,终于想出一个,于是问:“你会弹吉他吗?”

    “不会。”

    夏何踢石子的脚顿住,表情难言,“啊?你不会加什么吉他社?”

    然而居小延扭头看他,十分真挚,“就是因为不会才想学嘛——你教我呀。”

    或许教好面前这个女孩,吉他社风评兴许会变好呢?

    夏何秉持着这样一个初衷,点点头,每周六准时教学。

    他们逐渐相熟。

    慢慢地,他开始什么都跟她说,过去、现在、未来,喜欢的,讨厌的。

    居小延像一个永远有回应的树洞,予他包容,予他宽心。

    “我以为,夏何你会有很多朋友。”琴行阁楼上,她这样关切地说。

    夏何笑得眼睛眯起来,很无所谓,“是有很多啊,打游戏的打篮球的一抓一大把,但像你这样的没有,那些神经大条的爷们儿才不懂什么叫心事。”

    时光流淌,居小延没忍住笑出了声,夏何将余光送向她,亦笑之。

    在众人眼中,夏何爱逃课,爱跟老师犟嘴,作业也不按时交,教室门口的罚站经常有他。他不算学生中的刺头,但也足够令班主任伤脑筋。

    就拿他学音乐这件事来说吧,高一的时候音乐老师发现他在唱歌这件事上独有天赋,嗓子条件好,音准也非常棒,只要认真磨砺,考个大院应该不是难事。

    再加上他长得很有小生气质,说不定哪天前途就光明灿烂了。

    夏何对音乐老师的夸赞无比受用,有点有恃无恐的意思。

    他在班主任课上自编自改《打靶归来》,歌词写得稀奇古怪,然而没哼几段就被班主任抓包。

    “夏何,干什么呢!”班主任抄起桌上写满歌词的纸。

    夏何一脸无辜,“感受您课堂乐趣。”

    班主任嘘着眼睛读出纸上内容,“台下同学苦连连,班主任口水四飞溅……”

    教室内一阵哄笑,夏何不好意思地摸鼻子。

    “夏何!给我站到外面去!”

    原以为是件小事,夏何同居小延说起的时候还捧腹大笑,不料小心眼儿的班主任将这件事告诉了他父亲夏景明,偏偏夏景明又是个严厉角色,自母亲生下他早故后,更加暴躁易怒。

    当晚,夏景明把夏何所有乐器、曲谱、资料书、磁带、音响,全部打包扔进了街边垃圾桶。

    回到家的夏何两眼发红,上去就想跟他干一架。

    然而夏景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从今往后给我认真读书,那些杂七杂八的都别想。”

    夏何的热爱才不是杂七杂八,他扭头将家门摔得哐铛响,沿着街边的垃圾桶一路找一路寻,活了十八年,心中第一次强烈产生想哭的感觉。

    他不会就此止步。

    这样想着,夜渐渐往深了走,街边拐角出现了个熟悉身影。

    居小延背着背包步入他的视线。

    刚下完补习班的居小延看见夏何颓坐在垃圾桶旁边有些懵,思索再三,还是鼓起勇气走过去问他怎么了。

    夏何抬头见她眼神发亮,没管这突如其来的偶遇,连忙拽住她的衣袖,几乎是瞬间从地上弹起来,接着恳切道:“来得正好,帮我一起找找。”

    夏何告诉了居小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说实话,居小延很震惊他居然会遭遇这种事,她以为他家里人一直很支持他来着。

    “老一辈的人觉得搞艺术的都不务正业,说支持简直异想天开。”夏何感叹。

    说的也是,居小延点点头。

    接着开始和夏何沿着街边的垃圾桶找那些被丢掉的物什。

    他们从前街到后街,从主干道到只干道,来来回回从人潮熙攘到门可罗雀。

    终于在一个社区外面的垃圾堆找了被丢掉的东西。

    不得不说,夏景明为了扔它们真是煞费苦心。

    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找不到了。

    夏何捡起一张张沾染污渍的乐谱,神色低落,“这些都不能要了。”

    他又拾起吉他,拉开外面的防尘罩,认真检查,语气十分委屈,“就算是卖废品也能值些钱吧,哪有这样直接扔的。”

    “找到了就好。”居小延从背包拿出纸递给夏何擦拭,“幸亏没事。”

    她的情绪被他牵动着,不经意染上两分伤感。

    夏何注意到,不知如何宽慰她,便道:“走,为了谢谢你帮我找到它们,我请你吃麻辣烫。”

    “好。”

    麻辣烫摊位的小方桌上,二人对坐着,面前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气氛古怪的缄默无言。

    夏何不明白,“不是我说,我这么惨了情绪都没低落,你在忧愁什么?”

    居小延纠结地缠起手指,抬头看他,“夏何,你有梦想吗?”

    “有啊,”夏何回答得很干脆,指着身边座位刚找到的那堆东西说,“它们就是我的梦想。其实我原来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但有天不开心的时候我听了首歌,那歌写得很欢快,听着听着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

    “我想我要是也能这样带给人快乐就好了,渐渐地开始自学,对音乐略通皮毛。直到上高中,音乐老师说我可以往这方面发展,更加专业地学习了——或许未来某一天我会站上大舞台,大街小巷都放我的歌。”

    “这个样子很酷,不是吗?”

    居小延:“嗯,很酷。”

    夏何担心她,“怎么了,这样不高兴?”

    “我好像没有梦想,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活着,小目标都没有……”

    夏何沉思片刻,凑近玩笑道:“那你就把我当作你的梦想吧,看我发光发热怎样?”

    居小延眸光闪动,真切地将这句话听进了心里。

    把你当作我的梦想,听起来似乎不错。

    “夏何。”她手心出汗,郑重地唤他名字。

    “嗯?”

    “你是我的梦。”

    “……”

    这下,夏何挠着头,倒先不好意思起来。

    在班级上,居小延寡言少语,跟同学不过点头之交。

    没什么朋友的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永远形单影只,孤独成了常态。

    回到家,父母从不和睦,从早到晚吵架,遇见不如意就拿她开涮。

    父亲:你就跟你妈一样败家!

    母亲:你这死性子跟那个臭男人一样讨厌!

    诸如此类的话还有好多好多,日常罅隙貌似被这些闲言碎语给填满了。

    也不是没有梦想,只是可能搬不上台面。

    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好好长大,好好生活。

    那些光鲜亮丽的梦,从不肖想。

    倘若夏何能够将他的耀眼光芒予她一份,挺好的。

    夏何不会放弃心中所愿。

    琴房内,他弹完一首又一首曲子,居小延坐在旁边看得专注。

    操场上,他哼着信口胡编的小调,居小延替他欢欣鼓舞。

    不够漫长的时间里,他们一起逃过课,翻过墙,去过很多地方。

    然后二人的人生轨道逐渐错开,夏何说服了夏景明去参加艺术考试。再后来的后来,他们一个向南行,一个向北走,越离越远,直至今日再度重逢。

    幸好,兜兜转转,身旁人还是旧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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