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休息时,许亦厘端着饭盒走到窗边坐下。

    三百米国际金融大厦拔地而起,透过全景玻璃,可将城市中央的景致一览无余。商业中心分布在十字路口旁,居民楼像鱼鳞般排列,森林公园则是一片不规则块状的绿色阴影。

    格世在第64-68层。这个广告行业的龙头企业,在全国都久负盛名,近几年由于高层变动,企业管理模式调整,加上外部环境变化,公司进入飞速发展期。每天无数身穿职业装的年轻白领,行色匆匆穿梭于会议室和工位之间,电话铃声不绝于耳,紧张和焦虑的情绪无声地蔓延至公司每一个角落。

    这种状态下许亦厘只能利用午间休息获得片刻的喘息。她喜欢一个人抱着饭盒坐在窗边的小圆桌旁,边吃饭边发呆或者听小奶狗的歌。

    今天点的外卖是咖喱猪排饭,猪排有点老了,咖喱太咸,她吃了一半就到处找水喝。

    公司附近的外卖已经被她点了个遍,好吃的店要么太远要么太贵,她只能每天将就着吃20元以下的廉价快餐,吃多了真觉得索然无味,可她也没有其他好的办法。

    最近经手的项目太多,她已经连续加班两个月了。每天八九点才到家,真没什么心情买菜做饭。

    蓝牙耳机里放着小奶狗今早新出的歌。

    据说还是原创,词和曲都是他自己写的,一改过去轻松的嘻哈风格,歌词写的是一个孤独的男孩在失去家园之后的忧伤自白,配上小奶狗空灵清透的嗓音,有种高深致郁的调调。

    “我想有一支玫瑰,

    盛开在飘雪的冬天。

    我想夜空中有一颗星,

    只为我一人亮……”

    许亦厘一连听了好几遍,甚至能背出副歌歌词。

    粉上小奶狗纯属偶然。那年她十七,一模考得超级无敌烂,排名跌到五百名开外,老师把她叫进办公室一脸严肃地说凭你这成绩能上本科都难。放学后她跑到报刊亭,本来想买本小言,却意外发现了小奶狗的写真集。

    当时她高三,在学校寄宿,连智能手机都禁用,和家人朋友联系全靠小灵通。在那段消息闭塞的时间里,小奶狗如同闪闪发光的巨星一样横空出世,他是那么的完美,长得好,身材好,唱歌好听,还会演戏,许亦厘就像久旱逢甘霖,无可救药地粉上了他。

    不过当时班里的男同学很看不上小奶狗,对女孩子们的痴迷嗤之以鼻,甚至还组团到小奶狗新专的官方推文下面疯狂打差评。

    想到这里,许亦厘忽然愣住了。

    好像在那时,她为了维护小奶狗,还和一个人怄过气。

    耳边似乎回荡着男孩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不正经:“这人怎么长得跟女人似的,比不上小爷我一根手指头。”

    还是在走廊上最热闹的大课间,许多同学从教室里走出来:有急匆匆跑去厕所的,有懒洋洋地拎着水壶去打水的,还有一些热爱学习的好孩子趴在栏杆上背课文,隔壁班那个叫李大壮的傻.逼举着脏兮兮的拖把晃来晃去,污水不小心溅到路过的女同学身上,换来阵阵尖叫和痛骂。

    男孩穿白色校服,靠着墙壁,左腿膝盖屈着,正低头认真翻看那本被她当宝贝珍藏的写真集,“这就是你偶像?”

    那是怎样的画面?

    阳光穿过树叶,映在他的侧脸上,投下阴影,他的眉梢轻挑,半笑不笑的,用那时她习以为常的嘲弄神情看着她,“喂,许亦厘,你品味也不怎么样嘛。”

    “Coco!”

    许亦厘猛然回过神来。

    迎面走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全身上下都是香奈儿,妆浓得让她的表面年龄陡然拔升二十岁。人事部副总监,英文名叫Olivia,上月空降总部就上任管理岗,全靠她那远房老表哥是公司最大的客户之一,实际业务水平极低,闲着没事喜欢刁难人,对于这种把“关系户”三个字写在脸上的小领导,许亦厘总是敬而远之。

    “Coco,还磨蹭什么呢,Josie找你呀。”Olivia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Coco你妈!许亦厘在心里骂道。

    格世这公司听起来逼格够高,实际上里面简直是群魔乱舞。许亦厘入职第一天就有隔壁工位的同事问她叫什么名儿,她友好地笑笑说你好我叫许亦厘,对方挑起眉毛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说,你的英文名儿!她瞬间懵了,说我没有英文名。对方看了看她手里的热可可,笑笑说,我帮你取一个吧,就叫Coco好了。从那以后大家都叫她Coco,尤其是到了每周例会的时候,满会议室的人都在叫Coco,Coco这里做得不好,Coco那里没及时跟进啦,她恨不得起身大吼一句,我有自己的名字!

    “快!Josie还在等你呢,上班时间能不能积极点儿!”Olivia拉起她就走。

    许亦厘午饭还没吃完就被拽回公司,憋了满肚子气,心想这还是午休时间!哪里是上班时间了?可在格世像她这样的底层员工就是黑奴的命,内心再憋屈,面上还得赔笑着道歉。

    走到总监办公室门口,Olivia将她推进去,带上门。

    “Josie,您找我?”许亦厘对办公桌后面的老女人唯唯诺诺。

    如果说Olivia是只会呱呱叫的□□,Josie就是头狡猾的豺狼,她是格世资历最老的员工之一,在全员男领导的格局下想要厮杀上位心机少不了。Josie上班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叫员工来办公室谈话,据说几乎所有员工都被她谈过一轮儿了,许亦厘还没有,因此很是忐忑。

    “Coco是吧?”Josie看起来没什么耐心,也许是她谈过太多次话,早就脸盲了,全程没看许亦厘一眼,自顾自地浏览着网页,“这次绩效考评是C,我对你是比较失望的,听你们部门的领导说,你的工作态度不积极,经常延误整组的进程,当初你面试进来的时候表现得没这么遭吧?希望你好好反思一下,今后的工作方法该怎么优化。我丑话说在前头,现在大环境不好,老板昨天上会说要降本增效,你懂我什么意思吧?”

    许亦厘的笑容僵在脸上:“明白明白……我这就回去反思反思……”她摔门就走,大步穿过看热闹的同事们,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

    真是受够了……她的脸贴着冰凉的镜面,忍不住哭了起来。

    学生时代,没有人告诉她社会是这样的。好不容易熬完中考、高考,到了大学里还得和一帮人拼命卷绩点卷实习,卯足了劲儿从众多面试者中脱颖而出,进了大公司,有了一份看似体面的工作,实际上每天都在和一帮神经病扯皮,干不完的活,24小时随时on call,累得像狗一样,绩效还要被评C,被那些吃了时代红利的领导们人格侮辱……她真的受够了!去他妈的精英!去他妈的世界!她不干了!!!

    她真恨自己的懦弱。刚才当着Josie的面就应该把咖啡倒在她脸上,结果她什么都没做,低声下气地应和着,就是摔门的声音大了点儿,也许Josie根本没当回事儿。她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还撞见偷听的Olivia,这会儿指不定编排她什么呢。

    算了!别想了别想了!反正这工作也干不下去了,理那帮人干嘛!

    许亦厘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这时,手机响了。

    “厘厘,你和黄庭轩到底咋回事儿?”说话的人是大学舍友李小媛。

    “哦,没什么啊,分手了而已。”许亦厘走出电梯,装出满不在乎的语气。

    “不是吧……你俩这都多少年了,从大一就看到你们在一块儿。黄庭轩现在到处说是你甩了他,还说……”李小媛欲言又止,忽然不往下说了。

    许亦厘预感不妙,停下来问:“还说我什么?”

    “还说……还说是你出轨了……”

    许亦厘靠着玻璃,面无表情。下到一楼她才发现外面其实下雨了。

    穹顶阴雨密布,雷声大震,时不时地划过一道闪电,刹那间灰色的天空亮如白昼,起初是小到中雨,随后只听哗地一声,倾盆的雨砸下来,浇湿了整个世界。

    许亦厘没带伞,不知道怎么回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李小媛。

    她没办法解释,因为就算说出真相,李小媛也不会相信出轨的人其实是黄庭轩。黄庭轩是个表面完美的男人,给人的印象太好了,所以那天她提前结束出差回到家,发现他和一个女人衣衫不整地躺在一起的时候,她感到很幻灭。

    她向黄庭轩提出分手,黄庭轩抱着她急不可耐地解释,厘厘你要理解我,我有我的难处,这女人是我顶头上司,我是被潜的那个,我是受害者,厘厘你要通情达理一点,想想我们的过去,想想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我本来计划攒多点钱就向你求婚的,厘厘,你要信我。

    真可笑啊,明明她才是被欺骗的那一方,黄庭轩却说得他有天大的难处,她不原谅就是她不懂事儿似的。

    他们一个月没联系了,对于许亦厘来说,这段感情已经结束。没想到一个月的时间足够黄庭轩用来颠倒是非,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她抹黑成一个不忠的贱.人。

    李小媛还说,大学同学们都知道了。

    大雨中跑来一个身影。瘦高个,宽肩窄腰,从头到脚全淋湿了,灰色衬衫黏在身上。

    许亦厘觉得眼熟,所以多看了一会儿,注视着他跑进写字楼,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这不是那个造谣她的前男友黄庭轩吗?

    许亦厘现在气疯了,也不管什么礼义廉耻以及旁人奇怪的眼光,冲过去就对着这个男人拳打脚踢,嘴里大声叫骂着:“人渣!你还有脸来啊!到底谁出轨啊?是你还是我?人渣!人渣!人渣!”

    黄庭轩被她打了,忽然发出一声“嗷”的痛呼。

    “痛痛痛……女侠饶命啊……”男人赔笑着说。

    许亦厘愣在原地。

    黄庭轩可不会这样跟她说话。

    黄庭轩很爱面子的,要是在公共场合被打了,他绝对会还手,还会对她用尽辱骂之词,所以刚才许亦厘早就做好了和黄庭轩打一架的准备。

    男人趁她愣神儿的功夫,赶紧从她手底下逃离,像是好不容易找到目标似的舒了口气:“终于见到你了,厘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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