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贵妃回宫后,第二日去御书房给皇帝请安,皇帝问道:“昨儿个,去见了小五了?”

    宋贵妃嗔怪:“钦天监给臣妾选的什么日子!差点没让臣妾热死在路上!”

    她随着体重的步步攀升,越发嗜冷怕热,如此酷暑对她而言委实难熬,语气便冲了些。但皇帝早就习惯了她的娇蛮,还贴心地让大监给她上杯冰沙。

    躲在柱子后的起居舍人柳英杰刷刷记录:暑热,圣上赐冰沙于贵妃。

    宋贵妃端了冰沙吃了两口,才说:“陛下,臣妾看,小五在三清观过得可舒服了,宫里头规矩严,她在外头反而舒心。反正她是您的女儿,就算多留两年,难道还愁嫁不出去么?”

    皇帝笑眯眯点头:“唉,小五是朕最喜欢的女儿,当初你瞧上了安阳家的儿子,朕也觉得好,只可惜安阳啊,性子暴躁,和梁王叔一样,小五做她媳妇恐受委屈。”

    贵妃抿着冰思忖了一阵:“臣妾倒不这么认为。安阳她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什么都是明火执仗地来,压根不会像是某些宅子里的主母,全是私底下阴毒的手段。”——此处,她顿了顿,留足了让人浮想联翩、对号入座的空间,“晏家又是文官清流。晏家那个孩子模样又好。”

    皇帝瞧着她,问道:“怎么,就算被安阳拒了,你还是属意晏家的孩子?”

    贵妃道:“臣妾也就想想!安阳郡主都那么明说了,臣妾是嫁女!难道还要向她低头么?就是有些可惜了晏家那孩子,啧啧。安阳连咱们五公主的瞧不上,难道要上九天捉个仙女来给她做媳妇么?”

    听她刻薄的评价,皇帝嗤笑出声。贵妃都胖成这样了,还能盛宠不衰,自然也不仅仅是因为家世和生育了皇子皇女的缘故。

    她又叹息:“哎呀,若是他家隔壁的江家还有个儿子便好了。从前,那江家大郞和晏家小娘子有亲,可江家二郎是个光棍呀!咱们成儿说,江家二郎的皮相也是一流,不过年纪小些,无甚么功名,可是前头有江大将军和江小将军打样,能差到哪里去?安阳这个鬼精的,老大嫁不成,孝期里都要把老二招上来做女婿!又一个适龄的好儿郎折在她家里了!”

    她一提起安阳郡主,便有些咬牙切齿。江家大郞那谪仙般的人物,从小光屁股的时候就给她定下了。好容易还有个江家二郎能给京城的小娘子肖想肖想,呵!又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作为一个有适龄女儿的母亲,贵妃用力地磨了磨牙。

    皇帝哂笑:“怎么,京城就剩下这几个男儿了?”

    贵妃翻了一个白眼:“陛下您自己说说,还有哪家的比江家和晏家好吧!难道是萧家?那萧家的门第,我一个贵妃,可高攀不起!”

    皇帝沉吟了一下。

    贵妃吃完了冰碗,气儿终于顺了一些。她又毫不客气地打包了几样御书房的零食走了。

    皇帝叹息一声,抬头看见仍然在奋笔疾书的柳英杰,问道:“听说你和晏家郎君是好友,你觉得他如何啊?”

    柳英杰噗通一声跪下了:“回陛下,臣以为晏暾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君子。晏家门第高,门风清贵,确实是良配。”

    皇帝又说:“可是安阳郡主似乎并不是很想和朕做亲家呀。”

    柳英杰想了想:“安阳郡主哪里是不想和陛下结亲,分明是不敢呢!”

    *

    休沐时,柳英杰将这一桩轶事讲给了友人们听。

    江承夜:“什么冰碗这么好吃?”

    晏朱明:“贵妃竟然还能看上了你?”

    晏暾:“捉个仙女做媳妇未免有些白日做梦了。”

    陶扬荷:“萧家我呸!”

    白芷进来道:“东宫送了素果子来。”

    自从晏暾入了兵部,东宫往晏家送东西更勤了,东宫那个擅长素斋的厨子每隔几日都要弄些花样出来。

    其实晏府并没有守孝,根本不需要茹素,东宫送这些素果子来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晏暾和江承夜两人的脸色都肉眼可见地黑了。但到底是魏大监亲临,他俩怎么也得好好叩拜一番感谢东宫的美意。

    江承夜冷笑:“得亏东宫没有妹妹。”

    晏朱明望天:看来锦葵把他缠的不够狠啊!

    果子被拿去赏了下人,几个人又开始围坐着聊闲天。

    晏暾提到:“前段时间我帮兵部整理去年的调令卷宗,萧家去年的人事调动很频繁啊。”

    江承夜:“去年?我父兄还在的时候?那会儿萧家不过是个副将,哪来那么多调动的。”

    晏暾:“是呢,所以我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去找调后的卷宗,却发现好几处对不上。总感觉那些调令都是后来补的。”

    晏朱明闻言,沉下了眉头。

    前段时间她理账,好几家二房三房管理的铺子给她做假账,让她给揪了出来。假账可以出了货后回头再删改填写,但删改过后的数额和真实的数额分布会有很大的差别。

    调令也是,一个将领的调动必然有来处又有去处,总不能凭空多出一个左路副将来吧。

    江家父子出事,最大的受益人就是萧家。若说萧家没在里头推动,傻子也不会信。

    江承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下午,他们拜辞,各自回家后,江承夜去了祠堂。

    江承平的剑还架在贡桌上,他小时候学了很久才学会打的络子已经变了颜色,却牢牢地挂在剑尾。他想起刚成婚时晏朱明提着这柄剑,把他从萧清元安排的人手下救出来的样子,不由得鼻子一酸。

    晏朱明看见他进祠堂了。她思忖了一下,还是决定留在外面,不去打扰他缅怀父兄。

    同时,她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前世的事情。

    她多活了一轮,很清楚江家父子的事情绝对和东宫、萧家都脱不了干系。但是怎能把这些证据集齐,在陛下尚在人世的时候捅破,让东宫断了继位的可能呢?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江承夜迈出来,看见蹲在门口沉思的晏朱明,他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晏朱明浑然未觉,在地上用树枝划拉着沙土,慢慢悠悠地写了个“廷”字。

    江承夜脸色一绿,上前一步把晏朱明拎了起来:“你在写什么?”

    晏朱明赶紧把字给划拉了。她刚才一想到东宫,就有些不由自主——前世,顾胥廷召幸她的时候,常常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写他的名字。晏朱明与他一夜夜琴瑟和鸣,彻夜对弈,互相画肖像……琴棋书画四个字,在他手里,便是雪月风花。

    未经人事的少女,又怎能抵挡得了这些套路?纵然顾胥廷宠幸着她,她也甘之如饴地将那祸国妖妃的罪名生生抗住。那时候,她甚至觉得,顾胥廷对她,是心灵上的共鸣,而非只是□□的宣泄,因此她是后宫中最与众不同的女子。

    她写顾胥廷的名字都写顺手了!

    看着江承夜那张翠绿欲滴的脸,她立刻板下面孔,露出一副愤慨表情:“我在想,承平哥哥的死,定然和太子脱不了干系!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无法为承平哥哥昭雪!”

    江承夜的面色稍霁。晏朱明又道:“二房送去的那个锦葵,到现在都没什么消息!白瞎了我回回在魏大监的面前说她好话!”

    江承夜蹙眉:“倒也是,听二房说她很是受宠,但是这么久了也没遇喜。”若能生下东宫的长子,萧家的位置就岌岌可危了。

    晏朱明冷哧一声:“长子?东宫不可能有长子了。”

    江承夜眼睛瞪大了:“你怎么知道?”

    晏朱明:我当然知道。

    不管是不是因为萧氏荼毒,前世直到晏朱明死的时候,顾胥廷还未有过子嗣。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江承夜的脸色又变了变,看向晏朱明的眸色变得幽深。

    晏朱明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想必不是什么好事,连忙撇清关系:“你想啊,一般而言,喜欢那种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的男人,内心都是有点自卑的,所以非得在弱女子的身上找存在感,你说是不是?”

    江承夜的眼中露出了清澈的迷茫。

    很显然他并不理解。

    晏朱明循循善诱:“你想,男人不就是自己缺什么,越希望女人能给什么么?你爹爹是个粗糙武夫,不就喜欢你阿娘那样七窍玲珑的睿智美人。我爹爹是个文弱书生,可不就迷恋我阿娘那个爆竹。太子被太子妃管得透不过气,可不就喜欢锦葵那样百依百顺、事事奉承的么?”

    江承夜思索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人都说她阿娘身子柔弱不堪生育,可阿娘到底是谈相之女,闺中之时曾有女中诸葛的美称。爹爹不识字,偏就喜欢她这种文化人。

    隔壁晏相是状元出身,见多了那些文采卓然之人,却也对英姿飒爽、豪放不羁的安阳郡主一见如故。

    是以,他对晏朱明的这个理论表示了肯定。

    晏朱明由此理论,展开了一定的推导:“像承平哥哥这样,文武双全,只可惜家中却只有一个调皮弟弟的男子,心里就一定想要一个乖巧可爱的妹妹。”

    江承夜:?

    江承夜:我总觉得你在说我的坏话。

    晏朱明道:“你看,你只要一调皮,他就会觉得我越乖巧。你越调皮,他就越喜欢我,不是么?”

    江承夜:还真是。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呵,原来你一直都在算计我?”

    晏朱明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是你自己不争气,非要给我做对照组。但凡你少捣蛋一点,我便没办法乖得如此出挑。我还得谢谢你呢。”她非常客气地拍了拍江承夜的肩头。

    江承夜只觉得肝上邪火顿起。眼前的少女笑容清甜,弯弯的眼中满是得意,一想起从小到大被她欺负的场景,他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这么想着,他便这么做了,直接一口啃在晏朱明粉嫩的脸颊上。

    晏朱明大惊失色,差点从祠堂门口的台阶上掉下去,她捂住脸不敢相信地看向江承夜:“你做什么?”

    江承夜冷哼一声:“你倒是把我们家每个人的喜好都琢磨透了啊!”

    晏朱明很是无辜:“这有什么?和人相处就是要投其所好,才能事半功倍啊!”

    江承夜捞住了她的纤腰,凑近她的面颊,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你说说看,我喜欢什么样的?”

    晏朱明:“啊?”

    她好像……完全没有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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