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晏踏出院子,拐过东墙,墙根下靠着的人忙立直了身子。

    若谷怀抱着行囊,几步跑近道:“爷,衣物什么的都带来了,每日的公文也让人按时送来了。”

    闻晏闻言略一点头,而后径直向前走去,这两日堆积的公务应该不少了。若谷忙跟在后头,心里却隐隐有所察觉。

    爷这几日莫名跑到这里来,想来是为了那个沈家姑娘。只是他不明白,爷放在整个上京都无人能出其左右,那沈姑娘又没有婚约在身了,为何不直接上门提亲呢?

    难不成还怕沈姑娘拒绝不成?

    这头绿芜哄着沈连溪在院中和雪团玩,沈月枝则坐在炕上翻看庄子的账本。因着种出来的庄稼不值什么,庄子一直流水平平,但她既已经买下了,就准备另辟蹊径。

    先说那些种出来的新鲜瓜果,大可以寻些门路以俏价卖给城里的大户人家。其余空地圈出来养些家禽,卖肉卖蛋皆可。南边的湖再养些鱼,又是一处进项。

    将庄子的管事寻来谈妥后,已是申时,霞云大片铺满天际。

    沈连溪和雪团玩腻了,便想去闻晏处,沈月枝怕扰了人家公务,一直拘着不许去,结果一转眼人就溜不见了。

    沈月枝无法,只能领着花描往东边院子去了。

    因着是临时收拾出来的院子,算不得多精致,只墙角边一株夹竹桃倒还开得有几分颜色。两人驻足在院门口往里一瞧,果见沈连溪正扒在人窗棂上。

    闻晏立于檐下,神色温和。

    见她们来了,两人的目光俱投过来。

    沈月枝并未进去,只温声致歉道:“连溪顽皮,若扰了闻大人办公,我代他向大人赔个不是。”

    又冲沈连溪道:“乖乖随我回去,我让绿芜做你爱吃的点心好么?”

    沈连溪嘴撅得老高,不肯走,嘴里嘟囔道:“什么我爱吃,分明是大姐自己爱吃,那些点心都甜腻腻的,我才不喜欢呢!”

    沈月枝闻言脸上一烫,耳垂红得要滴血,根本不敢抬头看,只能捏着帕子强撑着镇定道:“你不爱吃就算了,快随我回去。”

    心里却想着,下次再也不带他出来了。

    闻晏目光温柔,看着已有几分恼羞的少女轻笑了一声,道:“无碍,连溪并未打扰到我,只是想请我帮他做只纸鸢,我已应下了。”

    沈月枝一怔,闻大人门第清贵,还会做这些哄孩子的玩意儿么?

    闻晏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温声解释道:“我自小对木工有几分兴趣,做起这些来还算得心应手。”

    沈月枝颔首,见两人相处融洽也不再多待,红着脸领花描走了。

    夜凉如水,一弯如眉的新月挂上枝头,满地清辉落下,院中落花随风纷纷扬扬。

    用过晚膳后,沈月枝便点着一盏琉璃灯在案前看书。

    明晃的灯芒将她的脸映得如同羊脂玉一般盈润动人。她腕间颈间都涂了那药膏,果真清清凉凉,没有蚊虫侵扰。

    正看完一页,就听见檐下绿芜打趣的声音:“唷,小公子舍得回来了。”

    下一刻,沈连溪冲进屋里:“大姐!你瞧,闻大哥给我做的纸鸢,是只大鹰,可威武了!”

    那纸鸢细竹为骨扎成鸟形,斜缀长线,上蒙以宣纸,画着一只傲首睨视的鹰,寥寥几笔就将鹰的傲骨给勾勒活了,的确精巧得很。

    沈月枝也觉有几分意趣,正要接过来细看,沈连溪却往后一退,将背后另一只纸鸢放在案上道:“大姐,这才是你的。”

    却是一只同样精巧的蜻蜓样式的纸鸢。

    沈月枝心头微动,黛眉挑起睁圆了眼,讶然道:“怎么我也有?”

    沈连溪正拿着纸鸢来回翻看,闻言不假思索道:“闻大哥说既然给我做了,就不能厚此薄彼,也要给大姐做一个。”

    像一瓣荷花坠入湖中,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又轻又酥。沈月枝脸上一烫,这是把她当成小孩子哄了么?

    那蜻蜓纸鸢静静躺在案几上,淡淡的雪松香在室内一点一点晕染开,似乎能想象出盈盈光芒下,男人五官分明,修长冷白的手提着笔,伏身描画的样子。

    沈月枝脖颈上慢慢爬上粉意,应付完沈连溪后,也没了心思看书,径直去炕上胡乱睡下。

    迷蒙中,似乎仍有淡淡雪松香萦绕鼻尖。

    次日醒来,云卷风清,簌簌落花飘满院阶,空中满是花香。

    沈月枝穿了一条翠绿烟纱撒花裙,梳着百合髻,斜插了一朵海棠绒花,方用过早膳,沈连溪就跑来要和她一起去方纸鸢。

    今早风大,且日头被云层挡住了,沈月枝回头,纸鸢静静躺在案上,不免也有几分意动。加上沈连溪又缠人得紧,最终她还是带着绿芜一起去了。

    田场上十分开阔,只边缘上有几墩草垛。

    沈月枝方一踏进,就下意识抬眸看去,反应过来自己在寻找某个身影后,不由面颊一热。

    闻大人那么忙,哪有功夫像她们这些闲人来放纸鸢?

    收回思绪后,几人乘着风,让手中的纸鸢慢慢飞上天。滚轴不断转动,细线伸得越来越长,蜻蜓似乎真的在空中活了过来。

    “哇!快瞧!我的大鹰飞得最高!”耳边是沈连溪咋咋呼呼的声音,好似所有的愁绪和沉郁都随着纸鸢渐渐飘远。

    沈月枝一张芙蓉面上骤然绽出笑来,似一朵皎皎玉兰将沉闷的天色破开,周遭都跟着熠熠生辉。

    一阵急风骤来,纸鸢被吹得上下飞动,飘向远处,沈月枝担心它会被吹走,忙和绿芜两人将线往回收。

    偏偏她们收得越急,线反而绷得越紧,纸鸢不受控制地飞远,眼瞧着就要消失在云间——

    “不要急。”

    一道如玉石击缶的声音在耳际响起。

    沈月枝讶然回首。

    身后,闻晏一身鸦青色绸杭直裰卓然而立,身如修竹,衣摆被吹得翻动,气质清雅,眉眼如晴雪秋月,温声道:

    “收得越急,线绷得越紧,反而容易将线扯断,尝试着顺着风来,慢慢将线一点一点收回。”

    他眼眸清浅似山中深涧,让沈月枝原本有几分焦躁的心慢慢平定下来,按着他所说去控制纸鸢的长线。

    终于,纸鸢平稳地飘于空中。

    沈月枝心中一喜,笑意盈盈回首,却撞进他一片温润目光。

    从始至终,闻晏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而非纸鸢。

    她心头一停。

    耳坠拍在她的面颊上带来一丝凉意,勾回她的思绪。沈月枝匆匆避开眼,不敢再瞧,眼睫似惊飞的蝶翼不停轻颤。

    闻晏收回目光,瞧向空中的纸鸢,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动。

    线不能收得太急,人也一样。

    自田场回来后,沈月枝便有几分心神不定,时常待在院中,任沈连溪百般顽皮也岿然不动,只让喜桂几人盯紧些。

    几日后,沈月枝正坐在炕上看书,花描进来道:“方才若谷过来向我们道谢,说闻大人公务已办完了,今日就辞行了。”

    沈月枝一怔,慢慢放下书。

    也是,闻晏门第矜贵,端方持重,满京贵女都盼着这门婚事,就算对她真有几分心思,如今她日日闭门不出,他自然能明白其中意味,哪里还会执着。

    她缓声道:“我知晓了,让喜桂送送闻大人。”

    她虽不便出面,但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

    花描将炕上的书捡起来收好,才瞄着她的神色迟疑道:“若谷还说了,闻大人讲,若姑娘下次纸鸢还放不好,他可再教一遍。”

    一句话,让方平静下来的心池骤然被搅乱,生出层层涟漪。

    沈月枝只觉脸上烧得厉害,连雪白的脖颈上都染上霞色,眸中水光潋滟,几乎不敢正眼瞧花描,只强撑着道:

    “我渴了,你去帮我倒盏茶来。”

    花描忍笑退下。

    沈月枝抿着唇,心下头一次对闻晏生出几分羞恼来。

    七月初,薄日挂在黛山上,风将绿叶吹得婆娑作响,日光从层层叠叠的树隙筛过,投下晦明不定的光影。

    屋内花描和绿芜两人正在收拾行囊,她们已在庄子上住了一段时间,预备着今日回去。

    绿芜将雪团放进竹篮里提起,一转身却瞧见案上的纸鸢,不由问:“姑娘可要将这纸鸢带走么?”

    沈月枝目光落在纸鸢上,耳际似乎响起那道清冽的嗓音:

    “她若再放不好,我可以教她。”

    一时羞恼涌上心头,耳垂染上殷红,冷声道:“不带,带着做什么。”

    花描忍笑问:“姑娘可真不带?这纸鸢是竹做的,若不带上,下回再来保准就坏了。”

    沈月枝闻言心中顿时生出几分犹豫。

    略一思索,人再如何也不关纸鸢的事,便强撑镇定道:“带上罢,摸不准连溪那只坏了,就要我这只呢。”

    收拾妥当后,一行人如来时那般上了马车。

    帘子轻轻颤动,沈连溪趴在窗棂前瞧着外面的景色,一时想起什么回头道:“我跟闻大哥约好了要去看马球,大姐你带我去罢。”

    沈月枝闻言将帕子捏紧,惊疑道:

    “你们约好的,为何要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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