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曾小姐说她先行一步:“我得过去跟她们打个招呼,柳小姐,我们一定下次再聚。”牵着她手,依依不舍,再三话别。

    范渺渺含笑点头,直到目送她离开。这时离席的人很多,因懒得与人拥挤,她便多坐了片刻,才叫上牵云,主仆二人散步似的,在不系园里慢慢观赏两侧红叶。

    牵云表现得意犹未尽,絮絮聒聒回忆着刚才的精彩瞬间,最后忍不住说道:“要是小姐会骑马就好了。”

    范渺渺失笑,问道:“干嘛又说到我的身上?”

    牵云说道:“因为小姐若是擅长骑马,今日表现肯定会比陶小姐更加出色。”

    “何不大方承认人家的风采呢?”范渺渺伸手点点她的脸颊,笑道,“况且,擅长骑马是另一回事,二者无法比较。”

    “我只是很为小姐可惜,都怪当年七少爷贪玩,害得小姐险些坠马,从此患上心病,不然,小姐如此聪慧,怎会至今不敢学呢?”牵云愤愤说道。

    范渺渺淡笑道:“好好地,怎么又说到别人。”

    身后有人呼唤,引得路人都纷纷回过了头,范渺渺才下意识转身。“叫了半天,果然是你。”谈蔻走上前,笑说,“先前客席上没见到你人,还以为你没来。”

    范渺渺含歉,解释说道:“我来得晚些,看见前面人已坐满,不好贸然过去,就随意拣了空位坐下。”

    “令襄呢?”谈蔻东张西望,没看到她身影,因此问起。

    范渺渺说她生病了:“今日赛事精彩纷呈,回去若讲给她听,她一定懊恼没来。”

    两人说着话,一边闲聊。谈蔻跟她介绍不系园内的美景,说道红叶是为一绝。尤其定香桥那一带。

    范渺渺笑说:“就是听到过路行人说起,再过半个时辰,定香桥附近有红叶晚照的美景,我们才逗留至此。”

    谈蔻笑道:“难怪遍寻不到,却在这里与你不期而遇。”

    这时,忽有内侍过来,跟谈蔻附耳,低声言语,谈蔻听着听着,不禁紧蹙眉头,嗔怒问道:“叫过御医没有?算了,我这就过去看看。”

    范渺渺见状,说请她自便:“谈尚书若有急事,不必理会我。”

    “正要跟你作介绍的那人。”谈蔻力邀她一同前去,含笑说道,“一来一去,时间不长,绝不耽搁红叶晚照。”

    范渺渺刚才隐约听见内侍所言,听到说什么“万小姐”“绣停阁”,想起她赛场上的风姿,心想,若前去拜会的是她,倒比观赏红叶晚照更加值得。便将头一点。

    如谈蔻所言,过去绣停阁并不远,而御医也早赶来,在阁内看诊。谈蔻率先进去,故意说道:“明知自己前阵受伤未好,今日偏要逞强上场,叫你母亲知道,我绝不会再帮你说好话。”

    范渺渺跟在她的身后,绕过屏风后面,一位女子脚踩着矮凳,正侧坐于榻上。她的裤腿低挽,足踝裸露在外的部分,红肿溃烂,令人触目惊心。御医一边帮她仔细上药,一边殷殷叮嘱,说道,“小姐若是疼,只管叫出来,叫出来会好受许多。”然而她虽面有痛楚,但仍强自忍着,一声不吭。

    听到谈蔻打趣,万重云抬起头,苦笑着求饶:“师姐,你带朋友来,怎么也该给我些面子才是。”

    “同你介绍,这位就是我跟你之前说过的柳小姐。”谈蔻顺势,回头跟范渺渺说道,“这位,你刚才在赛场上一定见过,万重云,她是我师妹。”

    万重云看向她,说道:“柳小姐,恕我腿脚不便,不能起身招待。”

    范渺渺请她不须客气,顿了顿,说道:“万小姐刚才在赛场上英姿焕发,实在令人见之心惭。”

    万重云听罢,先与谈蔻笑说:“我想,柳小姐一定是因为第一次来观赛,没听过那些闲言冷语,所以才会这样认为。”她这话里另有所指,大概觉得范渺渺一旦知道她曾经作为,立刻会引以为耻。谈蔻不语,只是一笑。

    范渺渺虽被误解好意,却也不急着辩解,先是明知故问:“那些碎语迂论,万小姐真的在意吗?”

    万重云一愣,说道:“我当然不会在意。”

    范渺渺神色自坦然,说道:“既然万小姐都不在意,那么我更何须在意?”

    谈蔻此时方才开口,笑道:“我早跟你说过,柳家这两位小姐和那些无聊好事者都不相同。”

    万重云静了一会儿,不顾大家阻拦,非要撑身站起,重新与她见礼,郑重说道:“高山流水遇知音,柳小姐,先前我误解了你,还请你莫怪罪。”

    谈蔻在旁抱臂,笑盈盈地点评,说她这是“前倨后恭”,引得阁内大家都笑,连万重云也忍不住笑:“师姐,你总是拿我打趣。”话音刚落,又逢御医上药,触碰到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谈蔻询问御医情况,御医说道:“表面的伤虽然看着唬人,却不难痊愈,只是万小姐今日不幸伤及筋骨,伤筋动骨一百日,此后一段时日需得好好静养,切忌再上马颠簸。”

    谈蔻拧眉,微微斥责的口吻,看向万重云:“七宝社并非无人可用,你就非得今日上场吗?”

    “小姐也是临时决意。”见万重云埋头不语,她身后的丫鬟低声说道。

    谈蔻一瞬了悟,连说了几个“你”,最后拿她无可奈何:“为了与东喜较量,连自己身体也不顾,你认为值得吗?”

    “师姐,我不是在与她较量。”万重云抬起头,神情严肃,认真说道,“我只是认为,最后一次登场,她的对手里应该有我,这是我对她的敬意。从小我们一起长大,是彼此挚友,若非两年前我突然离社,现在依旧会是。既然如今与她做不成挚友,做宿敌,那也不错。我临时上场,并不是非要赢她,当然今日之后,或许又有流言甚嚣尘上……柳小姐,你能理解我吗?”

    范渺渺旁观至此,轻声宽慰说道:“挚友或宿敌,说到底,都是最了解对方的人,旁人或许不懂,我想,陆小姐一定能够理解你的。”

    “但她始终不肯原谅我……”万重云说道。

    “你一声不吭退社,跑去七宝社,在当年还险赢我一球,夺冠胜出,我不肯原谅你,不是在情理之中吗?”

    门影下,屏风前,陆东喜冷着脸现身。

    万重云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惟有苦笑。陆东喜走进屋中,看见谈蔻也在,向她点头,叫一声“师姐”,转头继续说道:“我以为你向来拎得清楚好坏,谁知你不顾伤情上场,是想废了自己一双腿脚吗?”

    万重云说道:“伤是小伤,本不碍事,想到今后和你同在赛场上机会屈指可数,我怎么可能按捺得住?”

    “你当年负约而去,可否想过这个?今日宁肯负伤登场,若有闪失,难道你是要我也背上良心的谴责?”

    “这当然完全与你无关。”

    “若与我无关,刚才你为何又偏要我的理解?我理不理解,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

    ……

    谈蔻悄悄做个手势,范渺渺了然,跟在她身后退了出来。两人来到阁外,双双长呼一口气,谈蔻唏笑说道:“真难为情,让你看见这样一幕。”

    范渺渺回头望了一眼,流言里传,两人早已恩断义绝,不再来往。

    “一旦想到两人曾经互为挚友,沦落至此,形同陌路,连外人都忍不住要唏嘘的。”范渺渺笑道,“所以刚才旁观两位小姐吵架,我觉得倒算是一些慰藉。”

    谈蔻笑说:“她们两个都是我师妹,自小看着长大,以前关系好时,就动不动要吵架,现在变相换成冷战!无辜遭殃的,尽是亲近的人,我偏帮哪个都不好,只好溜之大吉了。”

    范渺渺听她虽在抱怨,但并无太多苦恼情绪,因此会心一笑。

    “实不相瞒,我其实很嫉妒她们,有时看着你与令襄,也常觉得羡慕。我们家族虽大,同年龄的女孩子,却只有我,所以从小玩到大的密友或姊妹,从无一个,像是争吵,或者夜谈,几乎不识那种滋味。”谈蔻忽生感慨,随后又是一笑,“不知为何,面对你时,总是不自觉敞开心扉。大约你太面善,又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不过,就怕会带给你困扰。”

    范渺渺说不会:“也许是我这个人太无趣的缘故,我很喜欢听人说话,那些话里有别人生活过的痕迹。”

    谈蔻笑说:“不嫌我啰嗦就好。”

    阁外小谈,天色不早,谈蔻说道,现在赶去定香桥也还不晚。两人刚走到院落,有仪仗在院前停下,谈蔻脚步微顿,随后连忙上前,蹲身施礼:“微臣见过太子、英王殿下。”

    范渺渺一眼看见了随侍在后的晏庄,他目光佯似不经意,落在她的身上,微微一拧。范渺渺却是没再看他,趁着院中些许慌乱之际,她悄然退至路旁,低头蹲身行礼。

    “今日游园,实为尽兴,不必拘束。”太子抬手,叫罢。谈蔻这才起身,恭恭敬敬地说是,左右一顾,又问:“怎么没见十一皇子?”

    太子笑说:“十一那小子,比赛半途就没影了。”

    “之后看见他,得仔细盘问他,没道理皇兄作宴,他连面也不露。”英王笑道。

    太子说道:“我与你像他这样年轻的时候,不也是这样,成日在外面疯玩?受了封,有事做,就好了。”

    太子言语颇有维护之意。英王笑了笑,揭过话题,问谈蔻道:“我们听说女冠军受了不轻的伤,过来看望,谈尚书,她现在伤势如何?”

    谈蔻说道:“重云就在阁内,已请御医过来看诊,说是需得静养百日,眼下正给她敷药,恐怕不便前来请安。”

    太子听到,就说:“既无大碍,那便不要传诏,省得她折腾。”

    正说着,陆东喜已经听闻院内动静,赶来见礼。

    英王不免笑道:“真是奇了,在这里竟会见到你。且让吾猜猜,你们该不会才吵过一架吧?这一轮,我赌她绝对输。”

    陆东喜面色不豫,问道:“殿下何故出言不逊?”

    “不过玩笑话罢了。”英王懒洋洋地笑,见太子不说话,继续逗她说,“怎么不见你去赛后庆贺?”

    “输了,有什么脸面过去?”陆东喜眉目冷然,说道。

    话到这里,便该适可而止,谈蔻于是出面解围,笑道:“今日是你最后一场比赛,不论输赢,论理,也是该庆贺的。”

    陆东喜本也是忙中偷闲,赶来一看,看过没有大碍,就要离去的。闻言她望向太子,告罪请辞。太子挥手,笑说:“今日你是主角,务必足兴。”

    望着陆东喜身影远去,英王说道:“她这样独一份的性情,也不知道是便宜了贺衙余那小子,还是太为难了他?”

    “贺家明日恐怕要受些弹劾。”太子笑道,转头看向谈蔻,和颜悦色地道,“还在院外,就听见你说要去定香桥,也是想要一睹红叶晚照的美景吧?不过,经此耽搁,恐怕观赏位置已是人满为患。”

    英王轻笑:“那有什么?最佳观赏位置就在梦得楼上,皇兄在那设宴,正好,你与我们一同过去就是。”

    谈蔻笑道:“微臣惶恐,怎敢与两位殿下同行?更是不便扰了太子殿下做宴的兴致。不过,早听说梦得楼是观赏红叶景致的佳所,两位殿下若肯赏我一隅之地,静作观赏,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太子笑说,那就如你所言。

    赴宴时辰快到,太子向英王点头,两人仪仗渐渐走远,直到转角不见,谈蔻才微微松下口气,走到范渺渺身边。

    “吓着你了吧?”谈蔻担忧地问。

    范渺渺说,好在是没反应过来:“不然头一次见到两位殿下,慌乱中出错,那就坏事了。”

    “出错倒也不怕。”谈蔻解慰道,“太子仁善,不会怪罪的。”

    头先唯恐失仪,范渺渺一直垂头不语,并未看清太子、英王的相貌。但从对话中窥探,太子声音更沉稳些,而英王,则较为年轻、慵懒,带点散漫、调笑的作风。

    而且与她料想的完全不同,在如今夺嫡的风尖浪口,两位当事人却相处自若,言笑如故,看不出一点争锋相对,剑影刀光。

    但她犹记得于暗巷中奔走筹谋的他:一切绝不会如表面般平静。

    面前谈蔻嘴唇翕动,范渺渺留神细听,原来是邀请她同去梦得楼。谈蔻笑道:“别管那些,那些跟我们有什么相关的呢?只管赏红叶去,不辜负美景,才不枉费今夜天公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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