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站在日光下,明傅瑾依然能感受到森然冷意,可骨子里气血翻涌,让他产生了想要毁灭一切的快意。

    “柳三,你能否帮我一个小忙。”他抬手虚虚遮住刺眼的太阳,又似要紧抓住这抹光。

    扮成小厮的暗卫柳三自从腿伤修养好之后,便被卫云远派给了明傅瑾,暗中保护。这么多日子以来,还是头一次听见自家夫人让他帮忙。

    “夫人吩咐,柳三不敢不从。”柳三瞬间回神,恭敬有礼地回复道。

    明傅瑾说:“我知道你每日都要和卫云远汇报。平日琐事,我不多言。但今日之事,我希望你不要同她说。反正,我不会害了侯府。”

    被挑明身份的柳三难为情地说:“额,侯爷不是那意思。夫人莫要多心。今日之事,柳三不敢答应,请夫人宽恕。”

    意料之中的答案,明傅瑾发现跟在卫云远身边的这群人,真是一点弯弯绕绕都不懂,“罢了,本夫人自己去和她说,你别多嘴。”

    主仆二人正说完话,却见连廊转角走过来两个人,为首的男子而立之年,穿着官服可谓是神采英拔,只是不眼熟。

    柳三快速扫过一眼,低声道,“夫人,那是新上任的京兆府尹。”

    “知道了。”明傅瑾理着衣裳,不着痕迹地回了一句话,刚说完,那名男子已近在眼前。

    “侯夫人大驾,下官有失远迎。”新任京兆府尹客套地行了礼,言笑宴宴。

    明傅瑾露出浅笑,装着也有半分真,“大人言重了,此番得以探望,多谢大人通融。叨扰多时也该回去了。”

    “夫人慢走。”京兆府尹过来露了脸,又认了一下人,此时明傅瑾要走,也不好再多留,“对了,还请夫人代下官向侯爷问安,上次的案子多有得罪,望侯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大人放心,我家侯爷一向不爱计较这些。”明傅瑾说完,领着柳三等人离去,“大人留步,告辞。”

    陪在京兆府尹身边的师爷看着浩荡的一群人,不禁乍舌,“威远侯府派出这排场,若是有心,劫了牢狱简直易如反掌。”

    谁知这话惹得京兆府尹横过来一眼,很是不快,“休要胡言乱语,小心隔墙有耳拔了舌。”说完又看向那扇紧闭的牢狱大门,随口道,“李郎中府可有回话?”

    “不曾有回话。”师爷道。

    既然如此的话,京兆府尹拍板道,“那就继续关着,死不了就成。”

    出了京兆府的大门,那股冷意直到坐进马车里才缓过来。明傅瑾闭着眼缓了缓情绪,松开的掌心全是指甲印痕,“回去。”

    他要去找卫云远,看看能不能把明崔翰捞出来。不可否认,那个条件确实很诱惑。记得归宁那日,老妇人说的那句话可是——下毒的那个逃出去了,既然没死在明府后宅,那总能找到。

    未曾想卫云远不在府上,明傅瑾逮着大管家一顿问,“卫云远上哪去了?何时回来?”

    “这,”大管家也不知夫人为何着急,连忙说:“侯爷去西郊军营了,夫人若有要事,可传书给侯爷。”

    “西郊,”明傅瑾低声呢喃着,片刻决定,“送我过去。”

    大管家见她实在着急,于是立刻去安排马车,谁知明傅瑾说:“马车太慢了,把望云牵出来。”

    望云是御赐的那匹乌骓马,卫云远后来把马给了明傅瑾,而他给取了这么个雅名。只是一直养在后院马厩中,没怎么骑过。

    京中贵女也有善骑马者,大管家没细想,转而对守在门口的柳三道,“柳三,去后院把望云牵到府门前,你们几个也跟着去。侯爷在西郊落峰山脚下那块老驻地。”

    柳三隔着门应了一声,忙不迭去牵马。明傅瑾趁着时间,让碧竹取来了斗篷披风,穿系好后出了门。

    府门前的积雪刚扫过,终于被放出来的望云难耐地在磨蹭马蹄子,时不时咕噜两声,水汪汪透彻的眼睛望过来,明傅瑾在那里面看见了两个字——撒欢。

    他想了想,走过去温柔亲昵地摸着马脑袋,轻声道,“我骑术不好,你待会可要稳一些啊,拜托。”

    望云通灵性,轻轻打了个喷嚏后便不动了,惹得明傅瑾笑了一声,赞道,“乖马儿。”

    柳三牵着缰绳,五味杂陈,“夫人,要不还是换马车吧。”这若是摔下来了,他可要提头谢罪。

    “没事,”明傅瑾抓好马鞍,翻身上马的动作很利落,也让人放心不少,“能行。抓紧时间赶过去。”

    见他确实可以,柳三也只好把手里的缰绳交过去,“那请夫人莫要骑太快,安危最要紧。”

    明傅瑾颔首,扯开缰绳试着走了两步,感觉还不错,于是轻柔地摸了摸马背,“真乖。”转头看见身后的府兵都上了马,眼里露出满意,不亏是行军之人,从不磨磨蹭蹭,抬手挥鞭打马,声嗓透亮,“出发。”

    马蹄声起,浩浩荡荡像极那年的一群人。大管家站在府前台阶上,感概万千,“有当年老夫人的风范,真不错。”

    压根不知道一群人正朝她赶来的卫云远,此时正面临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场面。她爹的老部下此时围在一起,一边怀念往昔一边哭,搞得她不知所措。

    卫云远无奈中带着一丝求助,望向在一旁看热闹的齐佰盛,无声道,“还看?!赶紧劝劝。”

    “好了,都是老爷们,哭啥子。”齐佰盛说:“老侯爷就在那边山上看着,闹笑话。人也看过了,该干嘛干嘛去。”他想了想,补充道,“再说,云远在侯府,你们日后大可上门去喝酒,何必急于一时。”又不是见不到。

    于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们抹干了鳄鱼泪,也不客气,“那成,等你们忙忘了,我等老家伙可要去侯府喝上三天。”

    卫云远自然应肯,“那我可要扫榻以待了,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

    “看到少将军如今安然无恙,我等也算放心了,黄泉之下也有个交待。”被推选出来的汉子憨憨一笑,“你们忙,我等便先告退,来日方长。”

    帐篷里气氛融洽,一群人边说边笑往外走,卫云远陪在一旁送了送,可没想到一出帐篷,不远处乌泱泱挤满了人。

    齐佰盛见状,不满地蹙了眉,“那边在干什么?”

    “去看看。”卫云远提议道,见众人都没意见,于是便一同走过去了,只是没料到会看见某个人。

    被围起来的圈中,有两三个人正打斗成一团,而坐在马背上的女子一身雪白的狐裘,裙底露出朱红的绣鞋稳稳踩在马鞍上,头上斗笠被风吹起轻纱,精致眉眼若隐若现。

    卫云远只一眼就能看见那匹马,通体乌黑透亮,四肢健壮,是难得的,御赐的好马。

    “都住手!”她冷呵出口,觉得眉心有些疼,拨开堵路的人,走到前面问,“怎么回事!柳三,你来说!”

    被点出来的柳三也很无辜,“回禀侯爷,这都是误会。属下一时情急擅闯军营驻地,让各位兵爷误会,无奈之下便切磋起来了。”

    “你挺会说啊。”卫云远心里对他清楚,压根不可能做出擅闯军营之事,看见参与切磋的两边人身上都布有沾了泥的脚印,一时竟不知该偏袒哪边,“都很想切磋是吧?!”

    瞬间反应过来的是威远侯府的府兵,立马异口同声道,“属下知错,请侯爷责罚。”

    这话不说还好,现在反倒把卫云远架在了明面上,让她压根没法接,场面有了一瞬间的凝滞,好在解局的人终于从马背上下来了。

    明傅瑾下了马背,将斗笠摘下来放在鞍座上,然后轻柔地抚摸了一下望云,接着朝卫云远走去。每一步都很稳,泥泞沾湿绣花鞋,染脏裙摆,但他丝毫不在乎。

    他说:“侯爷,是妾身执意要见,让他们擅闯了军帐,你若要罚,就罚我吧。”

    自打明傅瑾把斗笠摘了之后,全场的视线一下子都朝这边看了过来。起初他还不明所以,直到近距离听见了一声呢喃,“老天哎,天女下凡来了。”

    一时看愣的那些老部下也感觉到了人群在骚动,立马回神,当机立断,“这位是将军夫人吧?!咱们大将军可真了不起,娶了位天仙。我等见过夫人。”话音刚落,单膝跪地抱拳敬称,是拜见主将的礼数。

    于是看傻的小士卒们顿时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一片,气震河山,“见过将军夫人。”

    惊得望云一声长鸣,也让明傅瑾头一次直观感受到边关行军之人的气壮与豪迈。

    “额,”这始料未及的场面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向面前的卫云远,却见到满目笑意,于是心安,“都请起来吧。我来寻侯爷有些事要商议,耽误众位军务,实属抱歉。”

    齐佰盛诧异地扫过那些人,这便是认可了明傅瑾的身份?可是,她有什么资格担起这个身份?

    越想越烦躁,齐佰盛不着痕迹瞪了一眼为首的始作俑者,高声打破怪异的氛围,“行了!见也见过了,都给老子干活去!明早进城,若是出了纰漏,小心你们的皮!”

    那些老部下见好就收,走之前拉着卫云远,小声夸赞道,“少将军娶的这位夫人不错,好福气。”

    惹得卫云远不得苦笑一声,“您们快去忙吧。”

    等人群都散了之后,齐佰盛才领着他们往主将营帐走去,原本拥挤的帐篷一下子就空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卫云远把火盆往明傅瑾脚边挪了挪,随意问,“这么急找我。”

    明傅瑾看了一眼不走的齐佰盛,虽有些介意他在场,可毕竟是人家的地方也不能赶,妥协道,“你能把明崔翰捞出来吗?”

    这倒是稀奇了,卫云远问,“你昨日不是才说不用管么?怎么?不忍心落井下石,探望出感情来了?”

    “就一句话,能不能捞?”明傅瑾不想在外人面前说太多,有些不耐道。

    “你当捞鱼呢?”卫云远不懂他为何突然急躁,习惯性逗了一句话之后才开始正经道,“这事牵扯到李郎中府,要捞也可以,只是费点功夫。这样,我让戚白去打听那李公子的伤势,看能不能请右相出面。”

    明傅瑾不清楚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听见能捞便放下了半分忧心,只是没想到帐中却有人反对。

    “不行!”齐佰盛骤然出声反对。

    卫云远被他吓一跳,“齐佰盛,你干什么?这案子,你知道?”

    他一点都不知道,但能明白一件事,不能让卫云远和蔡娄那只老狐狸走太近。

    齐佰盛沉下声音,郑重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案子,但不行就是不行。”

    “齐将军想来是喝醉了酒,”明傅瑾心中憋着火气,忍不住反讽道,“这是我侯府的家事,不由外人插嘴。侯爷,明崔翰必须捞。”

    仿若旧事重演,卫云远再一次夹在两人中间,不得不出声表态,“行了,都别吵。明傅瑾,这事我们回去详谈。齐佰盛,明日便是大朝会,你们进城的所有事宜定要准备妥当,我们先回去了。”

    话一说完,她拉着明傅瑾往外走,齐佰盛连忙劝着,“云远,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卫云远边走边说:“我叨扰够久,天色不早也该回去了,戚老还等着我用药,你忙吧。”

    她去意已决,深知她性情的齐佰盛不再多劝,一路护送二人上了马,不放心道,“那你回去小心,明日早朝见。”

    “嗯。”卫云远扯开缰绳,等着所有人都上了马背,下令道,“走了。”

    齐佰盛站在路边,目送一群人策马远去,为首的那人不曾回头,让他忽然有些失落和难过。

    直到看不见人影后,才转过身往营帐走,只是还没走多远,忽地听见马蹄声从山道那边越靠越近。

    心底闪过一丝希望,回头看去的眼里亮着光,随后又黯淡下来,他很好地掩饰了这些情绪,“可是落下什么东西?”

    戚白搞不懂他为何这副表情,也不做纠结地从衣领交襟处取出一个锦囊,准确无误丢给对方,“侯爷给你的,让你无人时再看。走了。”

    那个锦囊外表平平无奇,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齐佰盛把它收好,看着戚白打马归去,呢喃在马蹄声里,“她还是牵挂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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