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眼前人脸上逐渐严肃起来,白展堂有些忐忑,那时因情况紧急刻不容缓,所以他只能翻墙进府,现在想想只觉膝下双腿转筋。

    这要是让郭巨侠知道了,有贼进了他们家,而且还是两次……真够他吃一辈子牢饭了,恐怕这后半生他只得与他那兄弟姬无命作伴儿了。

    这傻子,想到什么了,怎么又是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

    原本只是想逗逗人玩儿,不知为何却叫那人慌得双眼乱飘,郭芙蓉便再也绷不住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她啊,在信中褒奖了你一番!”

    呼,谢天谢地,幸好不是说我翻墙。

    见白展堂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郭芙蓉觉得好笑,也更加好奇方才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能慌成那样。于是她用力撑起身子,将脸凑得更近些,“倒也奇了,我怎么一点都瞧不出你高兴啊小白哥哥?”

    她又这样叫我了。

    太近了……

    郭芙蓉的忽然凑近,吓了白展堂一跳。胸腔内的一颗心正四处乱跳,他也不敢抬头,甚至忘了回应,只定在原处一动不动。心道好在此时太阳已落,屋里黑灯瞎火的,料芙儿也瞧不出来他脸上是红是白,便索性低头戳在那里,暗暗调整着呼吸。

    郭芙蓉倒全然未曾在意,见白展堂没什么反应,便将身子缩回被窝,依旧倚在炕头,自顾自的念叨着,“我家小青啊可是出了名的眼尖,我从小到大也没见她夸过什么人,这么多年,她夸过的人除了追风师兄之外,第二个就是你了。”

    “啊……是吗?盒盒盒盒盒……”

    “所以……你是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大好事,才会让她对你有那么高的评价啊?”郭芙蓉张眸光明亮,望着眼前的人,她真的很想知道他上京的那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能让小青对他的印象有如此大的转变。

    “……”

    “跟我说说嘛!”

    “都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盒盒盒盒盒……”

    “唉~你不想说就算了,改日见了小青我当面问她罢,”说着,郭芙蓉将身子斜倚在炕头,用手掌托着下巴,唇边漾开一丝笑意,“小青这丫头对她瞧得上的人从来都不吝夸奖,之前当着我的面夸了追风师兄半个时辰,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话至此处,郭芙蓉顿了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挑眉瞧着白展堂,“你还记得我师兄追风吗?你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吧?”

    “记得啊,追风嘛……轻功不错,”白展堂直起身子,一双眼睛若无其事的瞄着地面,眉宇间添了一丝寒气,“那时是他大半夜把我从隐雾山上带下来的,从那之后我便脱离葵花派了,说起来,这事儿还要多谢他。”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只是缓缓诉说着,同往常一般。思及那时委身于葵花派,每每面对年长师兄的挑战,他也是如此,口里不紧不慢,心中热血翻涌,面对劲敌时却丝毫不露。白展堂觉得自己此刻便是如此。

    可如今这情形与切磋武艺还是大有不同,虽然他在尽力掩饰,但时不时蹙起的眉峰还是出卖了他。

    然而白展堂这滔天的醋意,郭芙蓉却半分未曾查觉。听了他那番感谢的话之后,不知为何,她倒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人该不会真以为是师兄自愿去救他的吧?!我当时可是求了他好久啊!

    想到这里,郭芙蓉急忙撑起身子,睁大了一双眼睛,撅起嘴巴,毫不客气的说道,“你不必谢他,他那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白展堂瞧着面前的女孩愣了片刻,随后垂下头,唇角开始止不住的上扬,“对,芙儿说的是。”

    听见郭芙蓉那样说,白展堂不得不承认,他太开心了。瞧着眼前的姑娘急得不行的样子,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头发随意的自肩头垂下,头顶因未曾梳理起了毛,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生怕被抢了萝卜一样,可爱的紧。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白痴,而且还是个变态的白痴。

    “所以,你要谢的话,便谢我好了。”

    刚刚苏醒的小兔子又开口了,这句话倒比前一句声音小了不少。郭芙蓉垂着头,一边口里嘟嘟囔囔,一边将双手也藏进被子里,不一会便把自己缩成一团。好久没有听见他喊我芙儿了,她心道。

    郭芙蓉这幅柔软的模样实在少见,白展堂瞧在眼里,心头也跟着柔软得一塌糊涂,“那你想叫我怎么谢你呢?”

    “我想……我想听你吹曲子!”郭芙蓉闻言眸光一动,立马将双手从被窝里面挪出了来,撑在下巴上,一脸期待的望着白展堂。

    “好。”说罢,白展堂微微扬唇,抬手揉了揉郭芙蓉的发顶,接着便从怀中掏出那支通体碧透的玉笛。

    “你……你一直都带着它啊?”

    郭芙蓉有些吃惊,这支玉笛是个把月前的一个晚上,他们二人在屋顶闲聊,她拿给他吹过一次。原本是爹送她的生辰礼,但因上次在屋顶犯了头疼病,之后客栈里又一直大大小小的事故没断过,她没有心思也想不起来这玉笛到底被她放在何处。若是叫爹知道了,恐怕又要训她一顿,这么大的姑娘家,自己的东西都管不好。

    “对,自上次你头疼发作,我便一直带着它。”日日都带在身边,随时随地都能吹给你听。

    后面这半句话,白展堂并未说出口,他垂头看了看手中的玉笛,思及那个夜晚,他们俩一同坐在房梁上的景象。

    他抬起头瞧着郭芙蓉,眼前的人儿依然是蜡黄的一张小脸儿,但好歹有了些血色。那人儿正目不转睛的瞧着他,明媚的笑意自唇角攀上她的眉梢,眼中倒映着一豆烛火,正如那时她眼中倒映的月光。

    眼前人是她,心上人是她,一直都是她,他的芙儿。

    暗自调理了气息后,白展堂将玉笛横在唇边,还未开始便被郭芙蓉拦住,“欸?你知道我想听什么吗?”

    “这我若不知道,便白学了笛子。”

    “哦?难不成你也曾和那些游方外士学过什么读心的法术?”

    闻言,白展堂不置可否,只瞧着郭芙蓉轻笑了笑,便吹了起来。

    清脆的笛音阵阵传出,凉州曲的旋律萦绕在房中。郭芙蓉睁圆了一双眸子,惊讶的望着那吹笛子的人,眼中的光彩好似有烟火绽放。这是她自儿时起便爱听的曲子,父亲节俭,只有过年时才会请乐师来家一次。再之后,为她吹过这首曲子的便都是白展堂了,那年重逢,二人在山崖上看着落日时,是他第一次吹。在屋顶是第二次,如今是第三次。

    曲子是同一支,人还是同一个,但有些东西却在她不知不觉间悄然改变。是什么变了呢?

    从前,她听着他吹的曲子,心中觉得愉悦,原是因为凉州曲是她的心头最爱。如今,她瞧着他,依然觉得满心都是欢喜,但却不是因为曲子,也不是因为他在吹这支曲子,而是因为吹这支曲子的人是他。

    即便他什么都不做,只是空对着她,也是一样。

    郭芙蓉心中这样想着,脸上便不知不觉漾出了些甜甜的笑。她的眼中倒映着那人的身影,她的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从眼睛到额头,一路滑过高挺的鼻梁,碧玉笛挡住的双唇,修长的十指捏在笛子上,最后又回到了他的眼睛。

    这双眼睛,这双在梦里无数次见到过的眸子,永远是那样神采奕奕。世人都说眉目含情多浪子,可她却独喜欢他这双含情目,喜欢他瞧着自己时温柔的样子,喜欢他眼底星星点点的碎光。

    察觉到了郭芙蓉的情绪变化,白展堂瞧了瞧眼前的姑娘,也跟着弯了眼角,还当作她是听曲子入了迷。

    其实郭芙蓉并不知道,他只会吹这一首曲子。他原对这些乐器不甚感兴趣,不过是因为那时在她房中见过些琴谱,后来阴差阳错的学了这首曲子。那时在断崖,他曾给她吹过一次,误打误撞的得知了这是她的爱曲,此后便只雕琢这一首,再没学过别的了。

    在他同姬无命一道做着亡命之徒时,偶尔遇见了竹笛,便会随手吹上一曲。那时姬无命还曾调侃他,做贼的还想附庸风雅,真是表里不一。可他从来都无意争辩,也不想叫姬无命知道芙儿的存在,便总是随意附和或打个哈哈混过去。

    那姬无命哪里知道,自己这兄弟原是个情种,只是想有朝一日若遇见了郭芙蓉,能将这凉州曲吹给她听罢了。

    油灯照得房中一片昏黄,悠扬的旋律轻轻入耳,叫人无比安心。

    眼前,白展堂的身影渐渐开始模糊,郭芙蓉动了动沉重的眼睑,想尽力看清他的脸,却觉眼皮越来越沉。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一曲毕,郭芙蓉已然枕着自己的双膝睡着了。

    白展堂瞧着眼前的姑娘,一副全然不曾防备的样子,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当着他的面入睡了。他轻声叹气,上扬的唇角透出些许无奈。也罢,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如此。这样想来,倒是他偏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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