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乙女向。

    是第2章认输(上)的后续,HE结局。

    ①

    生前看到死亡被修饰成长久而永恒的沉眠,会感叹真是美丽又温和的形容。

    死后却每年都在自己坟头仰卧起坐,我把这全赖在松田阵平身上,对死人念念不忘干嘛啦。

    醒来第二十一次的时候,虽然魂体没有什么感觉,我还是似模似样地活动了下筋骨。

    时间还早,墓园里人影稀落,低矮的石碑群在灌木丛中排列起来,密密麻麻地朝着太阳还未升起的方向安静伫立着,天空更衬几分旷远。

    这样的环境配上等待的时间,很适合回忆。

    比如我第一次见到松田阵平,也是在下雪的圣诞节。

    ②

    节日家庭聚餐的晚饭后,我与那一家三口在高档寿司店门口道别。

    母亲递来一个信封,说是车费,又压低了声音嘱托我,多出来的部分让我拿去续摊填饱肚子。

    我在席上曾暗自神伤,以为母亲是忘了我海鲜过敏的体质。

    原来她记得啊。

    我微笑着看坐上车向我道别的母亲与继父、弟弟,也冲着他们招手致意。

    送别他们后,我漫无目的顺着路从三两成群的人们与节庆的氛围中穿过。蒙头蒙脑地借着一股儿郁气乱走,等到已经有些汗意了,我才驻足呼出一口气。

    她怎么就不能装作忘了呢。

    醒过神时天已大黑,我正站在陌生的巷口,这里难得逃过了圣诞劫难,没有布置碍眼的节庆装饰。

    巷口饮品店悬挂了灯牌,映出空中簌簌雪点。一缕寒风钻进了脖颈,肠胃打着配合绞动起来,于是我干脆凑过去,想点杯热可可聊以取暖。

    工读生模样的年轻店员刚咽下一个哈欠,在我走近时受到惊吓似地从椅子上弹起,我点了单,又从母亲的信封中抽出一张纸币给他。

    橘色灯下的雪点离近后变成了片状,被风一吹就飘零在夜色里了,我望着出了会儿神,觉得没什么意趣,有晚来的客人站在我身后,金属打火机开盖的声音略微有些近,我挪开步子让了让。

    店员从柜台那边探出头来抱歉地微笑,说是找不开零,问我愿不愿意购买第二杯半价的情侣套餐,或是今天限定的圣诞家庭装。

    真是不合时宜的提议。

    这横生的枝节让人烦躁,于是我请他按情侣套餐的价格收费,不需要制作第二杯给我,店员无措地摆手表示不合规定,我压下嗓子里涌上的颤音,尽量调整状态以防把情绪宣泄在陌生人身上:“我说…”

    “第二杯做出来送我好了。”后方的客人从我身侧一步迈至阶前,叼着烟含糊地说道:“你再说下去,她说不定要哭出来了。”

    顶着卷发的男人动作懒怠地回过身来,敞开的蓝色绒服里能看见西装领口松垮地耷拉着,就快碰到别在前襟的墨镜上,他用手把烟摘下,低下头看我,“喂,这样可以吧?”

    命运啊,真是残忍又无辜。

    没能让活着的人忘记,又强迫死去的人见证,在年复一年的蹉跎里,它不回头。

    ③

    “今年还不跟我走吗?”身后幽幽的声音乍起,我叹口气,“不走,还有我已经做鬼好多年啦,背后灵这套只会吓到人吧。”

    普通上班族打扮的青年撇撇嘴,翻开手上的本子画了一道,“再拖下去你就要完全消失掉了哦。”

    “喂,看在打交道这么多年的份上,再帮我续几年嘛。”

    “你以为是在交话费啊…”他烦躁地抓抓头发,把本子翻地哗啦响,“你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就算是因为救人而死,不去应卯重开,功德消耗完,灵魂还是会消散。”

    青年是时空打工仔,在活着的时候我也许会尊称这类存在为神明,但是接触过几次后,发现也不过是更高级的社畜罢了。

    我死于一次无差别杀人事件,为将幼童护在身后耽误了逃生时机,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算不上高尚,在人生结算时倒被折成功德一桩,可以选择兑换幸运值后重开人生。

    世界的真相竟是模拟人生.avi

    我压住吐槽欲望,选择了“否”。

    打工哥煞费苦心地给我讲过后果,也试图强制将我送去重开未果,才悻悻然承认是他们工作失误才导致了我的死亡。

    因为这一周目的松田阵平本该是超高幸运值,平顺地渡过一生,而不是青年失侣。

    得到这个结论的时候,我想,呀,不愧是松田阵平,上辈子也是劳碌命啊。

    打工哥也问过我固执不肯离去的原因是什么,毕竟人生重开,又调高了幸运值怎么看都是光明坦途,而现在的我是在用灵魂走钢丝,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我当然可以选择重开,在下一个周目重新拥抱人生,可能会重新认识松田阵平,也可能不会,但我走了,这一个他要怎么办呢?

    带着因为功德分外长的余生,来叩我的空坟?我舍不得的。

    我宁愿年复一年在相遇的日子里醒来,隔着虚空触他眉眼,他守着我,我守着他。

    打工哥知道原因后当即崩溃,说烦死你们恋爱脑了。

    我嘻嘻一笑,跟他说我不会真的熬到消散,我们拖延症在deadline前会醒悟的,不过没到最后再拖一拖嘛,或者松田阵平把我忘掉,我马上就跟你走了。

    打工哥继续崩溃,还能等到他把你忘了?烦死你们恋爱脑了!

    ④

    今天是圣诞,怀念旧日的另一个人从远处走过来了。

    松田阵平依然是去年我见过的模样,身上带了一些岁月雕琢出的痕迹,在快走到我墓前时,他下意识挺了挺肩。

    我鼻头一酸。

    他掏出圣诞限定发售的巧克力放下,包装纸花花绿绿,这个人却萧萧肃肃。

    打工哥没有眼色地催我,“看一眼就走吧,真的拖不得了。”

    我看松田阵平懒散地靠着墓碑坐下,掏出一根烟点起来,他这个样子,我真是迈不动步子。

    “算了算了,真要让你消失,那失误就要变成事故了。”青年嘟嘟囔囔着,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根木条往松田阵平头上点去,我拦不及大惊失色!

    “不过是让他睡一觉,是为了帮你一把”,他解释道。

    我失色大惊!

    这可是冬天,怎么能让人在室外睡觉!

    被打工哥的木条点过,我一错眼,松田阵平已经靠在墓碑上睡着了,我去推他,伸出手的瞬间才反应过来,是作无用功。

    他却像是若有所感,皱着眉头睁开了眼,视线与我一触。

    距离上次,已经相隔二十余年。

    喉头一紧,我说不出话来,让他抢了先。

    松田阵平见到是我倒松懈下来,带着刚睡醒的惺忪抱怨,“你最近都不怎么来了。”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对着这毫不生疏、带着撒娇意味的口吻,我找回声音却只能回答道,“…以后我都不来了。”

    “啊。”他用短促的气音回应着,顿了一瞬才无意义地复读一遍,“不来了啊。”

    以后你也不要再来我墓前了,等不到的,我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我本该这么回答。

    张嘴却甩出段瞎话,“嗯嗯,我要去给菩萨看大门了,被你一直挂住我断不了尘缘,所以你快忘了我吧,不要阻碍我升官发财。”

    松田阵平坐在落日的余晖里,被拉长的影子照在我的墓碑上,他投降似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别哭啦。”

    ⑤

    有一次打工哥试图拿增高幸运值诱惑我,什么变富变强变漂亮。

    我因此断定他是单身狗,他恼羞成怒原地消失放弃规劝,倒是让我清静地过了那一年圣诞。

    东京有一千二百万人,有多少幸运值能拿去赌与认定之人重逢的概率。

    而万幸重逢,不在一个时空里的重启人生,没有记忆的我算不算我,他是不是他?

    我害怕。

    所以拖一拖,就晚一些失去。

    “怎么在怕这个啊。”松田阵平带着笑意拉长了语调,点了点脸颊的位置,我哑然莫名,打工哥哼了一声在后面解释,“拿出来当必杀技的手段,当然是神通了,在这一段时间里,这家伙会知晓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他后退几步,提高声音对松田阵平喊着,“抓紧时间,把这家伙的死脑筋说通啊!”

    松田阵平应声轻巧地从地上站起,弯下身凑近来看我,我还在抽泣,一下一下地止不住,脸皱成一团,他却很高兴地笑,“怎么哭得这么丑…真的好像在做梦啊”

    “喂…”

    “我很高兴嘛,”我很久没见过他这样快活,简直是二十年前那个青年的模样。“我原本以为人是没有死后的,现在又能见到,根本止不住笑的啊。”

    相对的两个人一个哭一个笑,我掩着面,从指缝里分出一只眼睛瞪他,松田阵平总算收敛了点,不再咧开嘴笑了。

    这家伙,知不知道自己眼眶已经红了啊。

    “去重来,到时候再相见吧。”

    我没想到他这么斩钉截铁地步入正题,步入中年的松田阵平微笑时眼角会有皱纹牵起,语气和煦,“现在你在这里,不就证明无论境遇怎么变化,灵魂始终如一?”

    “可是不一定能重逢吧,”我慢慢平复呼吸,本来就打定主意要走的,不过是心有留恋,“重逢的话也不一定会…”

    松田阵平打断我,“重逢就会相爱,”他张开手臂,“我希望马上吹来一阵风,趁现在把印记刻在我们两个的灵魂上,就像当初你接受我的表白时一样。”

    那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时期,松田阵平约我去长野看高远樱花。

    就差一张窗户纸的关系,赴约代表着什么我心知肚明。

    可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让我恐惧步入一段亲密关系,我纠结了很久,还是拒绝了与他同行。

    他一周没有回信,我以为这就是结束了,直到收到了他邮来的东西。

    是一打照了长野樱花的拍立得 ,绽放的花期被捕捉了光影锁在纸片上,最下面还有一张二维码。

    我扫过去,听到了风声。

    是吹过樱树,把枝干摇出簌簌,然后冲上天际,裹着花瓣去蹭云卷的风声。

    虽然我没有赴约,松田阵平却把彼时彼刻带到了我的眼前。

    此刻也一样,他张开手臂,被席来的风卷起衣袖,意气风发地向我承诺,只要相见,就会相爱。

    我知道打工哥就站在我的身后,这股风应该是他们打配合的杰作,但是我这一刻我终于想通,无论怎样世情怎样变幻,哪怕面貌陌生,只要重逢,我就会爱上这个人的灵魂。

    于是我投降地点头,“刻上了,要再见了。”

    “嗯…别担心我啊,爱情只是我人生中的一部分,我家人身体健康,身旁有二三挚友,工作也不断在实现人生价值,虽然从前是偶尔在想起你的时候有些寂寞…唯一遗憾的事大概只有那天自己没有在那班地铁上吧。”

    松田阵平的笑意敛起来了,郑重地跟我告别,“虽然马上会把这段记忆忘掉,但这瞬间期待的心情已经被心脏记住了,等我过好这一生,再与我相遇吧。”

    我不再年轻的爱人啊,抿着嘴在问我许诺来生,我也同样郑重地伸出小手指,“约定好了。”

    松田阵平带着稚子才会有的执拗,隔着虚空与我拉勾。

    打工哥走过来,“时间差不多了。”

    落日的余晖已经将周围染上温暖的橙色,松田阵平突然抬起左手看了看时间,“我可以先醒过来,但是能不能拜托你再宽限她留在这里十分钟?”

    “十分钟?”我不明所以,松田阵平笑了笑,“你每次都在我离开后马上陷入沉睡吧…这次就再等十分钟吧。”

    打工哥骂骂咧咧地说着啰嗦,木条又落在松田阵平头上,一直逡住我的眼睛失了焦。

    他的背影在墓道间消失的一瞬,我想,至少这一次正式道过别了。

    还没来得及怅然,我就被新步来的人影惊地瞪大了眼。

    “等到了啊,你的另一个执念。”打工哥总结陈词。

    被弟弟扶着的妇人老了许多,我见她颤巍巍地蹲下身子抚过我的遗照,“她…每年都来吗?”

    “是啊,每年都来。”

    妈妈 …

    “我说不定,比自己认为得要幸运呢。”

    “重来的人生会更幸运的,”离别的时刻,连神明都温和起来,“带着珍惜的心情加油吧。”

    ⑥

    坐电车上班碰到无差别杀人的精神病这种事情,概率有没有万分之一啊!

    我烦躁地把孩子藏在身后,看着眼前见义勇为的男人与持刀的歹徒僵持着。

    屏息以待很久,我终于抓住机会喷出随身携带的辣椒水喷在歹徒身上,卷发的男人趁机利落地刀夺下,制服了歹徒,赶来的警察一拥而上,事情总算落幕。

    我心里还有一阵后怕,正想着幸好结果是好的,没有妨碍到卷发男,当事人就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了,“刚才很危险啊,这时候应该优先保护好你自己…”

    看到我的一瞬间,他突然卡了壳,辣椒水离他不远,也把他的眼眶熏红了,我抱歉地掏出手帕,示意他擦一擦,“如果不嫌弃的话请用这个。”

    卷发男突然咳了一下,我这才注意到他的长相,明明刚刚动作那么利落矫健,脸却英俊地足以被当作花瓶了。

    氛围有点奇怪,身后的小孩子拽了拽我的衣角,我连忙把她抱起来往警察那边走去,等交待完情况,我下意识地开始找起人,很快就对上了看过来的视线,那个人站在一群警察制服里看我,有人跟他说话,他嘴上应答,视线却没有移开。

    我脸上一热,赶快上了警车。

    配合做完笔录,已经过了上班时间,我给会社打电话说明了情况,请了一上午的假,本该离开警局的,我却有些磨磨蹭蹭不想走。

    一步三回头地走进阳光里,我怅然若失,身后却有人在叫我。

    大步跑过来的人喘着气,“手帕…”

    哦,对了,手帕。

    我接过,想说谢谢他把手帕送过来,却被抢了先。

    “作为感谢,我请您喝一杯奶茶怎么样?”

    终于理顺了气直起身的人递过一张名片,“我叫松田阵平,是一名警察,虽然用职业来担保人品并非万无一失,但还是希望您不要觉得我是奇怪的人。”

    “啊…是这样。”

    气氛又奇怪起来。

    松田阵平开始找话说,“正好附近的奶茶店做活动第二杯半价,啊我不是说因为第二杯半价才要请你…”

    突然有一阵风袭来,我们头上的樱树被吹得洋洋洒洒下起了雪花,有一片飘到他通红的耳朵上,我鬼使神差地接话,“第二杯半价,是情侣套餐吗?”

    哦天,我在说什么…

    松田阵平也被这句话怔住了,我想说些什么找补,他却很快反应过来,“是吧…这样可以吗?”

    又一阵风卷起了樱花从身后吹来,轻柔地打在身上,好像是在把我推往松田阵平的方向,我鼓起勇气顺着心意回答。

    “…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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