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既霸道又缠绵,她坐在马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他伸手扶住,让她的唇靠的离自己近些,再近些——唇齿相依,他含住她的唇瓣吮吸,轻轻啮咬,仿佛那是他的生命之源,一刻也不愿松开。看似无师自通的技巧,只有他知道,曾在梦里演练过多少遍。

    他一次又一次地攻城略地,用舌尖描摹她唇瓣的形状,扫过那洁白的贝齿,不依不饶的追逐她的唇舌,追到了便缠上去,再也不肯放开。如他所言,他当真是在惩罚她——在这密集如狂风骤雨的亲吻中,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溺毙在这疯狂的爱恋中,记忆中的他已消失不见,或许,这般侵略霸道才是他的本性?

    直到她忍不住咬了他一口,他才有所收敛,唇方离开,她大口喘气,似是鱼儿回到了水中,终于得以呼吸。

    他抵着她的额头,看进她的眼里,清澈如同琥珀的瞳仁仿佛漩涡,直欲将他吸进去,就此沉沦,“你来寻我,我很欢喜。”

    没有责怪,没有质疑,只有欢喜。

    上天终是待他不薄,让她毫发无损地来到他的身边,他感恩都来不及,如何会再去责怪她?至于他的担心——反正以后再不会有了。从今往后,不管他去到哪里,都不会再让她离开他。

    “你不怪我任性?”她迟疑道,这趟西境之行,是仓促之间的决定,她并未同他商量过,甚至来不及通知他,他竟不生她的气吗?

    “嗯——不信吗?”他问道,低沉的嗓音又欲又缠,只作势要吻上去。

    她忙伸手覆上他的唇,再来一次,她怕是没有力气再同他周旋,“有十分要紧之事,我必须亲自走这一趟,”无论多么难以启齿,会带给他多大的伤害,她都必须据实相告,时间如此紧迫,她甚至没有酝酿说辞的机会。

    “许胜或有通敌之嫌。”

    只一句,便令他眼里的情欲和缱绻都退了下去,仿佛回到了战场,他又变成那个杀伐果断的将军,“可有证据?”

    她心下生出几分踟蹰,战事不可玩笑,但她的怀疑并非无根无据,便将那晚同昭忠生擒慧儿之事细细说来,末了又道,“听闻大军已集结完毕,许胜已在奔赴西境的路上,若是他同郕王汇合,后果不堪设想。”

    他沉默,良久方道,“许将军深受君恩,不至于此。”

    她理解,仅凭她几句言辞,便让他怀疑起父亲般的存在,若如此,她倒是错看了他;可是另一边,事关江山社稷,百姓存亡,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不可不察,“慧儿只是人证,若要坐实,还需物证,只是眼下时间紧迫,不知是否来得及查证?”

    他摇摇头,断然是来不及的——按照大军行进的速度,不日便要抵达陇西,即便他能在三五日内查明真相,也已无力回天。况且,他此时全副心思皆在金城战事上,哪里还能分神去探许胜虚实?

    “焉知慧儿不是郕王细作?”他心下忽然冒出这个想法,兵不厌诈,郕王借着慧儿挑拨他与许胜的关系,扰乱军心,引发内斗,亦不是无此可能,他若防范,岂非正中郕王圈套?

    她摇摇头,只觉慧儿行事不像是特意安排,否则,自己又怎会碰巧在京郊院子里遇到她?若非当年在许府上的一瞥,即便遇到她,她也不会将其同许胜联系在一起,若说这些都是许胜布下的局,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卫朔掏出随身携带的舆图,仔细查看,良久,有了决断。

    “无需查证,是敌是友,此处便可见分晓,”他伸手指向舆图上一处两山之间的官道,正在陇西辖下,细看之时,又见官道旁分出一支岔路,似是沿着山势攀爬,直至山顶,“许胜若无异心,定会沿着官道往金城驰援,否则,便该派人沿此路上山,设下埋伏,同叛军形成夹击之势。倘若叛军渡过黄河,我等必将回撤至陇西,到那时,他们只需占据地势,以高打低,譬如瓮中捉鳖,我等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沚汀心下生寒,往他所指之处看去,却生出几分眼熟之感,忽然出声道,“阿史那!”

    “突厥王子?此事与他何干?”

    她便将被阿史那囚禁之事说与他知晓,其轻浮之举,却是略过不提,饶是如此,卫朔眉眼间仍是浮上怒意,对突厥人的恨意,更添一分。

    “我本就奇怪,阿史那为何此时要冒险深入陇西腹地,那晚他临走前,说是要去南峰,后来大叔带我们逃离客栈,碰巧经过了去往南峰的岔路,从舆图上来看,正是你所指的这条,如今想来,他莫不是与人勾结,要在南峰设下埋伏?”

    “并非无此可能,”此地实在是天选之地,任凭谁想设伏,都不会错过这个选择,若是许胜也派人往南峰去,必是同阿史那汇合,如此,他便不仅是里应叛军,更是通敌卖国。

    “我同你回大营,”她突然坚定道,“不管许胜是敌是友,我都同你一起。”

    她说,同他一起;她没说的,是无论生死。

    “你不是想见玉娘吗?我派人先送你去陇西找她,她定然也很想念你。”他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回京城,只好退而求其次,先让她远离战事,再做打算,“陇西距金城也近,若是想我,便派人接你来。”

    她眼里涌上泪,哪怕被阿史那囚禁,她也未曾掉过一滴泪——即便此刻,她仍不愿意哭出来,只倔强的看着他,“你若送我回去,我也会惩罚你,但不是用你的方式——我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你。”

    一生那么久吗?原以为一生很短暂,但若是此生不得相见,岂非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想想都觉得无法忍受,他抱住她,双臂用力将她搂紧怀里,似乎要将她嵌入身体,“好,不回去,我们在一起。”

    长夜漫漫,无风无雪,圆月高悬,万籁俱寂,深巷里,只有偶尔响起的犬吠声。二人立于街头,相拥良久,只盼此刻永恒。

    尽管多有不舍,然而前方战事吃紧,军中一刻也离不了卫朔,他既答应不再送她回去,便接上又英同大叔,夤夜返回黄河口岸的大营,沚汀则扮作随侍的卫兵,跟在卫朔左右。

    第二日,叛军又开始强行渡河。

    不知是对此战充满信心,亦或是想要速战速决,郕王竟等不及黄河封冻,在修整几日后,再度重整旗鼓,依旧沿用上次的口岸,开始横渡黄河。

    并非郕王刚愎——一如卫槊所料,此次渡河,叛军果然将所有船只用铁锁铰链牢牢固定在一起,显是有备而来,行走其上,如履平地。若干只小船如此紧密连接在一起,有如一只庞大的巨兽,便是黄河在其面前也显渺小。

    此番情形,若想再用水攻,已然无法奏效。

    此前,卫槊已思索过诸般应对之策,譬如火攻——此时刮着西风,若是纵火,风助火势,只怕连他们的大帐也会燃起来;箭矢攻击,远距离尚可奏效,一旦短兵相接,便再派不上用场。

    他固然可以带领手中余下之人冲锋上阵,与叛军拼个你死我活,用鲜血捍卫黄河天险——只是如此无畏的牺牲,真的值得吗?出发之前,许胜命他立下军令状,誓与黄河共存亡,可是眼下这般有去无回,譬如螳臂挡车之举,真的能阻挡住叛军的步伐,令帝国反败为胜吗?

    他所思者,不若退守金城,保存实力。

    再加上沚汀的消息,他更不敢再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许胜身上,如此,眼前的形势则显得更为艰难——倘若许胜真的叛国,他将面临着前有猛虎,后有豺狼的危险境地,那是否意味着,即便退守金城,他也只是能暂时保全众人性命,而他们被绞杀,只是时间问题?

    不,必须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命令大军即刻回撤金城,不得有误。”他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对凌剑道。

    凌剑与樊宁同为他的左膀右臂,只是此刻,樊宁已不知去向,惟有凌剑仍在帐中守候。他是当年那场惨烈的卧马河战役中的遗孤,论起对突厥人的恨意,他比卫槊只多不少——除却父亲,他的三位哥哥,也尽数牺牲在那场战役中,彼时,他还是襁褓里的孩童,不懂失去父兄的庇护意味着什么,直到踉踉跄跄的长大,他方知有些仇恨是融入骨血的,必须血债血偿。

    对于郕王勾结突厥人叛国一事,凌剑亦有所耳闻,虽不清楚内幕如何,但任何人,只要打上突厥的烙印,在他这里便是死罪,管他郕王还是败寇——“不能退,”虽无忤逆卫槊之意,但也绝不能容忍在突厥人面前后退,来时路上,他便想的清楚,此番叛军若想渡过黄河,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从他的尸体上踏过,“退也是死,战也是死,将军为何仍要退守金城?众将士都誓言与黄河共存亡,将军此举,岂非寒了大家的心?夫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将军何不趁着上次小胜之势,毕其功于一役?”

    “你为何认为,退也是死?”卫槊淡淡道。

    “我等曾在许将军面前立下军令状,如若不能在援军到来前守住黄河,便当引颈自戮,”他道,“军中无戏言。”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卫槊是前线最高指挥官,自然有权利命令凌剑必须依令行事,只是他深知,有这种想法的人,绝不止凌剑一个,若没有充足的理由说服他们,一旦引起军中哗变,不用等郕王来攻,他们便会自乱阵脚。

    然而,他亦不能据实相告,告诉他所谓的援军,恐怕永远也不会有到达的那一日。

    “你知道金城为何叫金城吗?”他突然问道。

    “末将愚钝。”凌剑拱手垂头。

    “从前它不叫金城,而是荆城,盖因此处土地贫瘠,无法种植作物,处处荒山,遍生荆棘。”似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他的声音有几丝缥缈,“那是许将军围剿突厥的第三年,正值西境寒冬,他同五千士兵被突厥人围困在了荆城,无人驰援,弹尽粮绝。”

    “他们已经坚持了三个月,便是连城里的观音土,也吃的差不多了,军士们不敢造次,但城里的百姓,已经开始易子而食。”

    “在这种情势下,能守住三个月,已实属不易,若非许将军军纪严明,治军有方,断然坚持不了这么久。”

    凌剑静静听着,卫朔的声音低沉又冷酷,却在他的眼前再现了那时的惨烈情形。年纪轻轻,凌剑却已从军多年,深知现实永远比故事残酷,将军的描述或许只是冰山一角,只能还原彼时的场景于万一。

    “就在突厥人即将发起下一轮进攻的前一夜,许将军终于下了决断——拼尽最后一丝力量,突破围城。他们将砍下来的荆棘围在高高的城墙上,防止突厥人越过;又连夜将水泼洒在城外,很快便结成了冰。”

    “破晓时分,许家军开始突围,他们在马蹄上,靴子上都裹上了草垫,在光滑的冰面上如履平地。突厥人此时尚在蓄势,未料到他们会发动突袭,一时间乱了阵脚。如困兽之犹斗,在生死存亡面前,每一位帝国的士兵,都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长时间的忍耐,屈辱,饥饿,犹如鞭子,一下又一下抽打在他们身上,所有的疼痛,都转化成了对于突厥人的恨意,那一刻,他们以一敌百,有如神助。”

    “后来的事,你应该已经知晓了,”他的语气一如往日里平静,听不出任何喜怒,“许将军一战成名,自荆城一役,战局开始扭转,如你所言,一鼓作气,他将敌人赶出了西境,甚至追到了突厥腹地,换来了西境数年的太平时光。而荆城,亦因此改名为金城,取固若金汤之意,已纪念当年许家军坚守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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