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验过?”

    没理会手足无措的男子,华清棠在姜宁的示意下走到那千金纱的染缸旁,拿出工具,伸了伸手,又缩了回来。

    温玉沉注意到,那染缸太高,剩余的染料又太少,不方便查验。

    他索性上前,又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染料舀进了另一个空置的小木桶中。

    “哗啦……”

    随着染料被一点点倒出,缸底沉置的一个物件也逐渐露了出来。

    “大人,这里面有东西!”温玉沉瞧着里面物件的目光很是稀奇。

    毕竟,刚刚才看到老鼠都被这染料化的尸骨无存了,但这缸底的物件,竟然还能留存下来。

    相比之下,另一边的男子此时却已经是汗流浃背,双腿发软了。

    大理寺怎么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找过来。

    方才又是捉老鼠又是查染料的,现在又说有东西。

    不会,不会是尸体吧……

    “你去帮着把染缸放倒,把东西拿出来。”姜宁瞥了他一眼,冷声道。

    “……是。”男子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过去,和温玉沉一块把染缸半倒过来,又拿了竹竿将里面的物件推了出来。

    那物件的外表虽然已经凹凸不平,但看大致的形状,是一个小锁。

    幸好,不是他之前想的尸骨之类的东西。

    他就说嘛,这布坊经营的好好的怎么会有人命呢?

    男子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股寒气就顺着他的天灵盖直直地蔓延到了脊背,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这锁……

    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好像是隔壁那个小姑娘随身戴着的……

    就在他怔神的功夫,华清棠已经舀了水缸里的清水,冲洗在了那小锁上。

    随着染料被冲走大半,小锁的模样也就看得愈发清楚。

    “这……”男子后退了一小步,勉强笑着解释道,“这是隔壁欢欢的长命锁,定是这孩子不小心,连它掉进去了都不知道。”

    看着男子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华清棠摸了摸鼻子。

    从她闻到这染料的味道开始,鼻间就一直萦绕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染缸里的,尤其浓重。

    她蹲下身,垂眸望着地上已经有些腐朽的长命锁,低声开口。

    “你说的,是锁掉进去了,还是人掉进去了……”

    温玉沉在一旁听得简直头皮发麻。

    方才那只老鼠进去之后,显然是承受了剧烈的痛苦。

    如果隔壁那孩子真的也掉进了这缸里……

    那这缸里的点点残渣,是她的骨,还是她的肉?!

    而千金纱红的那般艳丽……

    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染料里面,加了鲜血的缘故。

    “千金纱……”姜宁面色沉沉,“人命千金啊……”

    “不,不!”男子一脸的不敢置信,“这不可能啊!”

    他茫然无措地抬头看向姜宁,见她目光冰冷,更是慌了神,只知道跪在她脚边不停磕着头。

    “大人,大人,草民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

    “爹爹!”

    幼童软糯又带着怯意的呼唤声响起,男子磕头的动作一顿。

    姜宁扭头去瞧,见是位老妇人,面庞消瘦,眼窝深陷,眼睛却格外的有神,甚至透着一股锐利。

    只是她脸颊实在过于干瘪,那高高的额头加上她薄薄的嘴唇,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有些精明刻薄。

    方才出声的,则是她手中牵着的,一个五六岁年纪的男孩。

    男孩个子不是很高,身形也很是孱弱,一双眼睛又黑又圆,只是不知怎的,目光有些呆滞,没有寻常家小孩子该有的灵气。

    “娘,聪哥儿。”男子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对上孩子懵懂害怕的目光时,心中一痛,又是难堪,又有些颓然,连忙把头垂了下去,躲过他的视线。

    “聪哥儿,去。”王母手放在孩子后背,将他往男子的方向一推,又问道,“勇儿,这是怎么了?”

    王勇抬头看了一眼姜宁面无表情的脸,慌乱的伸出一只胳膊抱住朝着自己跑来的儿子,垂着头解释道:“娘,大理寺的大人,在染缸里,发现了……”

    “发现……发现欢……欢欢的平安锁。”

    “这……这有什么的?”王母不在意的微微一笑,脸上的颧骨高高耸起,“不就是个平安锁,回头咱们赔马家一个就是了。”

    “可若是小姑娘丢了命,你家又要怎么赔?”华清棠翻了个白眼。

    “丢命?!”王母猛的抬头,神色错愕惊诧,看向华清棠,“你是说……”

    “这不可能!”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欢欢掉了进去?!”

    华清棠气的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如果真是小姑娘无意间摔了进去,他们王家毫不知情,那就直接去和人家爹娘说清楚,求人家爹娘原谅,再适当给些赔偿也就是了。

    但瞧这老太婆的意思,倒像是一点也不愿意承认了。

    她是不是觉得,人已经掉进去,尸骨无存了,所以只要她一口咬定不知道,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阿婆。”她轻嗤一声,昂着下巴垂眸看向王母,慢悠悠地开口道,“我是仵作。”

    “什么地方有血,什么地方有没有死过人,我最清楚不过了。”

    “那……”王母被个小辈这般挤兑,臊的脸都红了,呐呐了一会儿,急急辩解道,“那也不能怪到我儿子头上啊!也有可能是她自己不注意,意外失足掉进去的!”

    “我们晚上又不能一直在布坊里看着,她自己淘气找死,关我们什么事!”

    “是,是啊。”王勇听到这儿,也壮了几分胆气,抬起头,苦着脸道,“我昨天都没见过欢欢那孩子,我实在不知道她是怎么掉进去的。”

    “什……什么?!”

    马大娘站在院门口,显然走过来时已经听到了王勇方才的话,浑浊的双眼流出滚滚热泪。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王母,想要从她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整个人憔悴如风中残烛

    “秀莲……我家……我家欢欢……”

    王母面露不忍之色,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哽咽了几声:“桂芳,你,你要节哀啊。”

    “欢欢是意外摔进去的,我们当时都不在这里,实在是……”

    不等她说完,马大娘就忍不住发出了几声呜咽,伸手抚住心口,流着泪,抬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地上放着的长命锁旁,无力地坐到了地上,崩溃的嘶声大哭。

    那是她曾经亲手给欢欢戴上去的。

    别人家的姑娘都有,说是可以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所以她特意从自己压箱底的嫁妆里找到了这长命锁,系上红绳,戴在了欢欢的脖子上。

    可现在,她的面前却只剩下了这长命锁。

    而她可怜的欢欢……

    王母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握住马大娘的手,嘴唇颤抖着劝慰道:“老姐姐,我知道你伤心。”

    “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要是欢欢那丫头还在,肯定也不想见到你这样。”

    “何况咱们也都是有儿有女的,总要为活着的人打算些。”

    马大娘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双眼空洞麻木地望向王母,声音沙哑:“什么意思?”

    “唉。”王母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老姐姐,人总要往前看。”

    “虽然这事儿和我家没多大干系,但欢欢突然……我心里也不好受,毕竟我也是一直拿她当亲孙女疼爱的。”

    “所以,我和勇儿愿意拿二十两银子来,算是给欢欢的后事,尽尽心意。”

    王母话音一顿,不等马大娘开口,就又说道:“我也知道,你家春花儿一直想再要一个,只是铺子事忙顾不得。”

    “这剩下的银子,不正好能让她松口气?”

    “等有了孩子,能传宗接代了,他们小夫妻俩,也就没那么伤心了,老姐姐你,也能安安稳稳的在家含饴弄孙,岂不是好?”

    随着她的话,马大娘脸色不停变化,越来越难看,最后气冲冲地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二十两银子?”

    “我家欢欢就值二十两银子?!”

    王母一听,脸立刻也板了起来:“老姐姐,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你还想趁着这个机会,讹我不成?!”

    “你!”马大娘伸手指向她,身子不住颤抖着,“那是我家欢欢的一条命啊!”

    “在你眼里,就是能这么轻飘飘一句话,用银子买下来的吗?!”

    “那你要如何?”王母有些不耐烦,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窝囊不敢出声的儿子,又道,“本就是欢欢自己不小心摔进去的,和我们无关。”

    “我愿意出二十两银子,已经是看在这么多年的姐妹情分上了,你还这么不依不饶的,才真是让我寒心。”

    “呵。”华清棠在一旁轻笑出声,嘲讽地扯了扯嘴角,“阿婆,你真是好能耐的一张嘴啊。”

    “人家大娘从进来开始,就只顾着伤心难过,哪里提起过银子的事?”

    “何况,我没听错的话,难道不是你,只虚情假意的安慰了一句,就张口闭口的,要用银子和欢欢的事做交换吗?”

    王母闻言,顿时双眼一瞪。

    “你!这里哪有你个死丫头说话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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