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识不广,天下至恶这个形容,是万万不敢说的。”

    “这世上表里不一,善于伪装的人数不胜数,你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自然深信正人君子那一套,但你若是再活久一些就会懂得,做一个完完全全的正人君子其实难如登天!这世上,其实无法容忍善良、真诚、天真以及正直的人,你若不幸成为这其中之一,必得吃大亏!伍大夫,你还年轻,现下未懂得这个道理,但需牢牢记住今日我与你说的这些话,对你日后会有帮助!”

    伍永和看着他,自己与这人无冤无仇,也并不算知己好友,为什么他要对自己说这些话?他是真心为她好?还是别有目的?

    有一点是无疑的,他是鲁王的人,说的话做的事,自然都从鲁王利益出发,也许他说的话就是鲁王想借他的口来说出的,这么一想,也就大概明了了。

    “大人的意思是,殿下也许不算圣贤书里说的那种仁义之士,好歹他说得出做得到,敢作敢当,不是满口仁义道德内地里阴险狡诈的伪君子?”

    “你也可以这么想。”

    她低头看着夜里燃烧着的火光,不说话。

    “你此刻也许会觉得,殿下是个凶狠、喜欢恃强凌弱的恶人,但……日久见人心。”

    她笑了笑,他是鲁王的人,当然口口声声维护他的光辉形象,这不奇怪。她说:“有些人做事在当时也许不受世人接受,但过了几十甚至几百年,人们眼界见识不同,看法也会不同,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会有人给予准确的评判,我的看法一点儿也不重要。”

    垂荣抬头看着又黑又沉的夜空,沉默良久,随后缓缓说道:“伍大夫,长夜寂寥,不如我给你说个故事,如何?”

    “故事?”她已略有困意,对他的故事不甚感兴趣。

    “是个简短的小故事,你若觉得乏味,中途离开去休息也可,反正只是打发时间。”

    “好。”他既然有这个兴致,她也不好拒绝。”

    他把手放到火堆前烤,闲闲地开口说:“从前,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三个兄弟,由于都还没成家,所以住在一个屋檐下。三兄弟平时面和心不和,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地里勾心斗角,想把对方赶出家门,好把家业产业据为己有。有一天,老大突然得到一件宝贝,那宝贝是一把价值连城的折扇,外形奇巧似精雕细琢,触手夏日冰凉如玉,冬日温暖似火,得到它的人均爱不释手!老大当然也不例外,跟其他人一样喜爱,可有一天,那件宝贝被人偷了,从此下落不明。”

    她没忍住打岔,“被谁偷了?”

    他笑她,果然还是个孩子,刚才还面泛倦意,一听到故事精彩处又打起精神了。“不知究竟是谁偷了去,过了很久,老大因缘巧合才在一个商贩的手里看见了那个宝贝,他认为折扇曾是自己的,要拿回来,那商贩自然不肯,毕竟他也是从别人手里重金买过来的,不会白白让老大拿了去。两人争执不下,面红耳赤,互不相让。最后,老大气不过,认为既然折扇不属于自己,那也不能便宜了他人,于是,他把心一横,将折扇生生地撕成了两半!”

    伍永和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人家的大儿子做事居然这样偏激刚烈!”

    垂荣不发感言,只继续将故事讲下去:“那商贩见折扇被损,一怒之下要跟老大拼命,老大出生大户人家,哪会看得起这等唯利是图的商人,他生性又蛮横霸道,于是一拳就把商贩给打死了!商贩死后再没人跟自己抢宝贝,他开心地打算把折扇带回家去,可当他拿起一看,折扇被自己撕毁后,原先的光泽精美早已不复从前,触感也不似之前那般温润如玉,对它的喜爱也大打折扣了!”

    “那他是不是就不要那个折扇了?”

    他点点头,”你猜的对,宝贝失去原有的光华,老大也不再把它当至宝对待,而是丢在大街上,任人踩踏,不去理会,大摇大摆地回家去了。这个时候,这户人家的老二和老三刚巧路过,见到一把精巧美观的折扇遗落地上,未免可惜,捡起来一看,发现折扇虽被撕损,但绝伦绚丽之姿依然不减,很是忠爱,于是两兄弟把折扇带回家,珍爱异常。”

    “后来呢?”

    “后来,老大知道了这件事,但与自己无关,也就不置一词。可有一天,他偶然听说了关于这把折扇的秘密,原来那折扇原是一个贪官所有,它是贪官用非法手段得来的,属于赃物,谁拿了谁倒霉。”

    “那老二老三拿了那把折扇是不是就要倒霉了?”

    “故事一开始的时候,我说了,三兄弟对于家产的明争暗斗,老大自从知道了这件事后,决定利用这一点来赶走老二和老三。于是他很快将这事告诉父亲,父亲得知后大怒,担心这事有辱门风,又怕因此而惹祸上身,便把老二和老三赶出家门,从此这户大人家里的所有产业都归老大所属,再也没有人能够和他争!”

    “这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么?”伍永和似乎才刚有点兴趣。

    垂荣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后来呢?”她急迫地想知道后续,那把折扇被带回去后,是被老二占有了,还是被老三抢去?又或者他俩彼此谦让,共同把玩?想了想又觉得应该不会,垂荣已经说了,他们三兄弟喜欢明争暗斗,对宝贝又怎么会谦让?还有老二老三会不会甘心被就此赶出家门?他们俩是否因被算计而向老大报复?那折扇到最后是怎样的一个归宿?谁最终拥有了它呢?

    垂荣看着她急切的目光,含着深意的笑容说道:“故事当然还没完,只是天色已晚,恐怕不能再跟你说了。”

    “大人不是说只是个简短的故事么?怎么不一次性把它讲完,反而吊人胃口呢?”

    他呵呵笑出声,随即站了起来,“就当我留了个悬念吧,听戏也是一般,有上场和下场,今天我跟你讲了这上场,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那下场,伍大夫莫心急,来日方长,我俩还有很多机会再见面的,到时,我再好好跟你讲余下的故事……又或者,有一日,你会从别处听到这故事的下场,就不用再听我讲了。”

    她意犹未尽,却不好强人所难,他不愿意说的话做的事,自己也没有能力逼他做,只好作罢。“那让我来猜猜这故事的结局吧!”

    “哦?”他兴致挺高,“那你来猜猜看。”

    “我猜这户人家的老大虽然使手段独占了家产,但他为人心狠手辣,又激进浮躁,即便让他暂时得了便宜,也不会长久。老二老三慧眼识珠,即使折扇被损,依然认得出那是一件宝贝,他们懂得珍惜所得,眼光又好,虽然一时落魄了,总有一日也许会夺得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家产,报复奸诈恶人!”

    垂荣听后忍不住大笑起来,边鼓掌边说:“好,好,伍大夫见解独具一格,新鲜有趣,这故事若由你来讲,说不定更加引人入胜呢?”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哪会讲什么故事,瞎编倒是可以。”

    “那你认为那把折扇最后的结局会是如何呢?”

    她若有所思,有些难以开口,还是带着遗憾的口吻缓缓说道:“折扇虽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但始终还是一件玩物,没有人会因为它而放弃巨大家产的争夺吧?在两兄弟得到家产后,什么样的玩物都会有,再精巧夺目的宝贝,久而久之也会抛至脑后了……我想……那把破损了的折扇,到最后也只会一损再损……”

    垂荣面上略过一丝惊异的痕迹,随后被凝重的神情掩盖,“夜已深,伍大夫还是早些歇息吧,莫为我这个小故事萦绕心神而搅扰了睡眠。”

    “怎么会呢,你给我解了闷才是,希望日后有机会可以听大人给我讲故事的下场。”

    “放心,会有机会的,伍大夫,你此去京城,多加保重!”

    她施了个礼,“多谢大人!”

    过两日,伍永和带着空明,在两位士兵的护送下,坐着马车离开军营,往京城上路。她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军营在视野中越来越远,自己是真正光明正大地离开这个困住她大半年的地方了!

    自从抵达湖州,被鲁家军囚禁,再到此处,仿佛一个惊心动魄的梦境,如今梦已过去,心情却愈发沉重,这个险梦结束了,下一个险梦又会是如何呢?她深深太息,心事重重。

    一同坐在马车上的空明心情也并没比她好多少,他一路上满面愁容,眉头几乎未松开过一刻。

    伍永和见了忍不住问:“空明,你身子不舒服么?”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

    “我看你神情忧闷,一路上又不说话,以为你生了病,为了不耽误行程才一直忍着。”

    他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叹一口气,“我不是生病,只是感叹自己命苦!”随后用袖子掩面,几乎流下泪来。

    她讶异问:“怎么突发感慨呢?”

    伍永和不问还好,被这么一问,只见空明抽抽噎噎地,恨不得将心中苦闷一吐为快:“我还没懂事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主子了,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没想到主子年纪轻轻就没了,剩下我一个……剩下就剩下了,偏偏把我派给一个妖女……要是不小心死了,尸身还要被火烧,落得个焦炭下场……”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已经到这地步,也不怕得不得罪对方了,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伍永和看他哭得稀里哗啦,给他递上一块手帕,“别哭了,谁说我要烧你了?别自己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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