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茶入口,杨远不急不慢地开口:“只是当晚的人多场面有些混乱,误入一处陷阱,所以伤得严重了些,只怪自己运气不好,学艺不精。”他自嘲道,“我所知之事,只会比娘子知晓的更少。”

    陷阱?杨远心里暗暗回想起当日的场景。且就当那贼窝是一处陷阱吧,是一处明知可能无法逃脱却还是往其中跳入的火坑。当日,如果任凭那恶人行不轨之事,自己定不会被人发现,也不会像如今一般负伤,可那样的结果却是王月清无法承受的。而如若自己制止,情况却分两种:要么是自己成功救出王月清,双双逃脱;要么是自己诱敌,不敌身亡,但会王月清被重视加大看护,至少中断这歹行。而因绑架要求还未兑现,王月清断不会有生命危险。

    当他杀掉院子最后一人之时,才意识到自己浑身是血。四周却浓烟四起,接连不断的人影朝自己涌来。而当她打算抱着王月清从此前自己摸索到的小道潜逃时,才发现情况突然转变。接连而起的呐喊和惨叫,让他在火光中看到了官兵的衣着,看到了诛月院窜出来的救援者。血模糊了他的双眼,诛月院的众人接连奔近的那一刻,那口支撑自己的气落下,他也随之倒地。

    “娘子莫要多想,忧思伤心;”他将喝完的酒杯反手盖上,然后缓缓抬头,那凝望着的眸光闪烁,不着痕迹地掩盖住那眼底的波澜,“当日确是我等没护好娘子周全,庄主不曾怪罪下来已实属宽宏大量。此事若还有进展,我会再行向娘子通报。”

    听着杨远的答话,看着他的动作,王月清这才意识到天色已暗,也要回去了。确实是是自己没有其他头绪了,暂且搁置一边吧。

    “嗯,你好生休息。近两日你先休息,待你康复再跟着我吧。”想到最近阿爷阿娘为保安全,也不让她出门了,稍微还是有些失落,“不过,估计我是没机会出门游玩了,这几日你有伤在身,好转后你得闲也可以去附近走走逛逛散散心。”

    她转身,取了门闩,跨出房门,又轻轻掩上。

    “走了。”随着她离去的步子,便同步一声清朗的叫声。

    随着王月清的离开,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落下那股提在胸口,无法咽下又无法吐出的憋闷。

    起身整理好房间,杨远轻轻坐上床边,靠在墙壁。脑袋里仿佛有好多事情交织,但细细缕来,却并不是多么复杂。

    前几日,他的耳边便时唱听四周讲起近期的州里下派的剿匪队伍,一局歼灭了这马门帮。而这其中最得力的,还当属这县里县令,蛰伏数年摸清底细后,上报太守获得剿匪增援。且屡次建言献计,实在是功不可没。

    而那平日里饱读诗书,谦谦君子般的齐光郎君为其父亲可谓是多次助力,齐县令家中这儿子可算是在这次剿匪中崭露头角。齐县令因此不仅得了功劳,还同样感受到儿子前路可期,最近是喜眉笑眼,精神矍铄。

    夜深了,他望着屋顶发呆,继续在想这城中剿匪一事。原本,这些事他都可以不必关心的;他掏出手中的小镜子,些微摩挲,看着身上被她特意清理包扎好的伤口,那枚精巧的小镜子在他掌心变得温热。

    他心底有些纠结,还是想要查清这些事。不想牵扯出更多问题,还是打算自己亲自去探。

    翌日清晨。

    鸡刚打鸣他就已起身,这日他换了与普通家丁小厮无异的衣服,一改往日的穿着装扮,一早便出了门。

    虽然清晨较早,观云街上大大小小的商铺早已开张。上次正是此处路遇齐光。此街道分别于南北两处各有一家家具铺子。

    “确实,这成亲的嫁妆可得好好准备……”竹翠阁的老板娘吴氏,见着眼前笑眯眯的俊朗少年,话都多了几句。她笑呵呵地自豪道:“咱们这家可是全城最大的店,这上云街的贵人们可都在我这儿做的。”

    以往接待都是店中小厮,清晨人少,突然见可能成这这么大个单子,吴娘子心情好。

    “娘子,人美心善,自是生意兴隆。”他取出昨晚拟定的小册子,递给老板娘,“娘子可帮忙看看这些名录可是此地常用的聘礼?”

    听人夸奖,她嘴笑得更开了,接住本子翻了翻,一边又继续回话。“我看看啊,”她熟练地翻开簿子,念了起来:“紫檀桌椅、沉香雕花大床、沉香雕花贵妃榻、青玉缠枝连纹瓶……”

    “诶呦,你家郎君可真是个大贵人呀,这聘礼单子里可都是一顶一的呀。这家小娘子可真是好福气呀!”

    杨远咧了咧嘴,乐呵呵乖巧地回应老板娘,“是我家郎君好福气。敢问娘子,这城里都哪些贵人来此置办过家具物件呢?”

    “上云街几乎每户都到过我这儿……”接着便是她自豪地侃侃而谈。

    他忽放低声音,凑近吴娘子:“进来听闻那上云街的县令破了这马门帮山匪的大案子,那齐县令现在可都是全城的话题人物呀!”

    “那可不嘛!以前店里运送木材的时候,这挨千刀的山匪还劫过我们哩……”她丝毫不掩饰对那马门帮的厌恶,“幸好被官府给一锅收拾了!”

    收敛了些解气的表情,她慢下声音来:“说起来,这齐县令背地里竟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前些年可在我这儿给府里的娘子置办了些东西。”

    “这是怎的?齐县令这般疼娘子,那这最近红红火火,应当又添置了好些吧?”杨远自然地搭下话来。

    “你是外乡人不清楚这里头的事儿。那都是好些年前了,现在他府中置办背地里全是他家娘子,齐家大娘子是个手头紧的人,刚嫁过来时齐县令家里花钱大手大脚,后来便是齐氏娘子管账了,别说再置办些金石银饰了,置办家具府中上上下下的衣食买卖都得过大娘子这了。”

    “那紧是紧了点,确实是个勤俭持家的娘子。不过他们可就照顾不了您这儿的买卖了吧。”

    “别说我这儿,这到处都见不着他们家生意。”吴娘子叉了叉腰,摇头叹了口气。

    “齐府上下辉煌,不至于这便节俭呀?”

    “那可不,按理确实不至于。我听我家大郎说哩:他们祖上大爷是被贬下来的,升迁有些费劲儿。这不一直在找准时机多做表现嘛;你看这不就一个顶好的机会了嘛。”

    吴娘子声音越来越小,两人也越扯越远;许久还是杨远绕回来的。

    “吴娘子,那这簿子留您这里,还请您算个价钱,晚些时日我来取。”

    “放心,放心。两日之后你来取吧,这所需的材料我们还得理一理。”

    杨远行礼拜别。

    吴娘子看着这小少年背影甚是喜悦,眼前人养眼,这单子又够肥。

    王月清在客栈内溜一溜,转一转;近来不让她出门,甚是有些无聊,前些日子本想与阿娘阿爷谈一谈帮忙分担些,却被母亲一口拒绝。使不上劲儿,还给家里添麻烦,自己越想越不好过。

    她取来一把串珠算盘练习练习,书远先生教的口诀也慢慢念了上来:“一上一,二上二……一去九进一,三去九进一……”她手指逐渐在串珠上熟练地飞舞起来,“一下一,二下二……二退一还八,六退一还四……”

    心算她并不擅长,山庄的账目累累,王月清也是见过庆林和母亲整理的状况的,历年来她年岁小,从没有让她帮忙。如今已过及笄,她也该为山庄多做些才对。

    不知不觉,竟已到了晌午,她才端起茶盏,喝口茶水润润喉。

    “客官,您喝口茶。”中秀阁的掌柜于三全见着这来人手里的簿子,赶紧倒了茶水,“不知这碧螺春可喝得习惯?”。

    眼前的杨远,早已换过一套简洁华丽的绸缎外衣,举手投足一副富贵人家的姿态。他眯了眯眼,“尚可,多谢于掌柜。”

    “郎君随商队途径要在此处停留多久呀?”

    “此番预计停留月余,掌柜无需担心,今年我将接手家中生意,往后便是此地的常客。”

    瞧见这郎君一脸正气,定不是个不讲信用之人。

    “大漆雕花柜,沉香荷花纹床,紫檀木四季如意琉璃屏风,金丝红石熏炉……”于掌柜理了理簿子上的名录,“这送府中长辈的确挺合适的,郎君找我们可真是找对地方了。”

    “不过,咱这料子精贵,工期又长;郎君得要付出点诚意才可。”于掌柜合上簿子,补充道。

    “都是做生意的人,咱也不用绕弯子,我愿先付一半作为诚意,待工期结束便付这剩余一半。”

    “郎君爽快人!”于掌柜一脸惊喜。

    “只是,我本外乡人士,对此地不熟;更不知中秀阁的工艺如何?这一半的钱一旦给出,万一做不好可就追悔莫及了。”

    “郎君尽管放心。无论富贵人家还是普通农户,我中秀阁定会让客户满意。”他指了指这店中络绎不绝的客人,“贵人您就看往来的客人,也能知晓我们店的能力。”

    “我要看的自是能定制这些物件的人。那我可问你,城中达官商户,可都从你这儿置办?”

    “那是自然。”

    “县丞赵府,县令齐府;行头张家,富户宋家,这城中我数得上名的不多;这些近些时候可都是在中秀阁做的吗?”

    杨远问得认真,于掌柜也不敢含糊:“这整条上云街可基本都在这儿定做过,不过咱也实话说,除了齐府,宋府近两年没有,其他的可都是有的呀。”

    “为何?是看不上中秀阁的款式?”

    “那可不是呀,齐府勤俭早就削除了这部分的府院开支;宋府近年落寞,府中子女不多,加上没有嫁娶事宜,便也是省去了这一头。”

    “齐府就算节俭,现下待成婚的郎君倒是还有几位吧?这怎会这般?”

    “除了齐大郎君,余下的几个都是庶子,眼下齐府大娘子还没张罗好这几个庶子的婚事哩!”

    “相信掌柜的为人。既然钟秀阁这般多的客人,那烦请您再帮忙看看近来订的货,看看最有特色的有哪些?最多人定的还有哪些,一并加进这簿子名录里。”

    “那我将记得的直接加上可以吧?”

    “可以;不过总有疏漏,再细细查看一番吧。我本也不知现下时兴的,正好听听有什么新鲜的。”

    杨远也不着急,一边品茶一般慢慢等掌柜在身旁翻阅。

    距于掌柜一张方桌的距离,看不清明细,却能看见账簿的大致分类。他将自己随身带来的簿子放在于掌柜面前:“于掌柜有推荐便誊写上吧,人有三急,我先行回避登东。”

    他礼貌地扶了扶手,放下簿子便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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