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楼下站了好几个人,除了蒋文明,还有几个同样身量的男人。

    蒋文明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唯一不同的是,花里胡哨的头发又换成了以前的寸头。

    从前的身量单薄、显瘦,如今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比起从前整日恹恹的,现在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北地已经开始供暖了,玻璃很厚,挂了一层窗花。

    她听不太清下面的人对话。

    晃神的功夫,看见从豪车里下来另一张熟悉的面孔。是蒋文明的从前搭档兼挚友,朱裕安。

    朱裕安身上穿着厚重的皮草,依旧遮不住身怀六甲。从前的土气,改成了通身贵气,一副暴发户的派头。

    底下的人,不知因何起了争执。

    只见两方互相指责,蒋文明下意识将朱裕安护在了身后。随后人群里有人推了一把朱裕安,虽然有蒋文明挡着,没有推到。但蒋文明还是怒了,先发制人,两伙人很快扭打在了一起。

    “交保护费?在我这里,没这个规矩。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便对吗?那以后,从我这里就改了。”蒋文明身手干净利落,很快将对面一彪形大汉颠倒,膝盖抵在那人脖颈,又邦邦给了他两拳。

    “你们开ktv、洗浴中心,关我啥事?我管你上面有什么人,我必须得跟你玩?以后再来我店里闹事,我逮着一次揍你一次。”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朱裕安的帮腔:

    “就是!我们惯着正常消费的理智顾客,可不惯着你们这些故意往菜里放苍蝇老鼠的杂碎。顾客就是上帝,但你们不是,你们只是败类。”

    两方还在打,显然谁都不服谁。

    门框被砸出一声闷响,抡起了凳子后、就开始抡酒瓶子。

    董礼貌看得心惊肉跳,想着要不要出去帮忙。不过看蒋文明轻松占了上风,身手敏捷,直接将两个人扫倒,还是重新坐了回来。

    她以前倒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打人这么狠了,招招致命,直接下死手。好像不把对方捶死不罢休。

    对方明摆着是过来闹事的,而他也不想息事宁人。

    在自己店门口就大打出手,不知道还做不做生意了。

    她在等着警车过来,只是等了很久,都没听见警笛的声音,她就知道祖国很大、幅员辽阔,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

    蒋文明收手后,不忘一直拿眼睛瞄着朱裕安,生怕她磕磕碰碰,有一点闪失。

    董礼貌丝毫不奇怪,他总是这样贴心的暖男,估计以后也会是一个好爸爸。

    朱裕安对着几条丧家之犬,得意又狠戾地警告道:

    “我告诉你们,以后再敢对我店里的女服务员动手动脚,老娘把你手剁了!控制不了饥渴,回家找你妈去!”

    这算是国骂了。

    董礼貌发现物是人非,从前土气又有几分怯生生的小姑娘,如今也成了像泼妇那样的厉害人物。

    而她算是推敲出了这场冲突的起因,想必就是竞争对手、手脚不干净,或者出言不逊,调戏了他朱裕安——他老婆,所以他才冲冠一怒为红颜。

    ‘嗯?’董礼貌挑了挑眉,的确有点东西。

    直到一行几人进了店,服务员打扫干净门口的一地狼籍,她才收回视线。

    准备开火煮,还真有点饿了。琢磨着是不是应先出去调个蘸料,或者去看看小料区有什么好吃的。

    又有点不好意思,就点两个菜,然后打小料。像极了来白嫖小料区的。

    不等她起身,已听见外面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紧接着,是蒋文明的声音:“这么早就有生意。这个时间不是都去早餐店吗。”

    “可能是咱们铁粉吧,早上也馋这一口。”服务员狗腿地说。

    蒋文明“嗯”了一声,没怎么当回事。不过再过一会儿,包厢和大堂就被陆陆续续订出去了。

    他这里的火锅底料,是他当初亲自特意跑到四省和湖省调研,交了很多学费,又用了点手段,挖过来的老师傅。

    味道是一绝,但也没好吃到、让人早上就迫不及待地过来流连忘返。

    不过往常也有早上来吃饭的客人,他并不稀奇,这世上人多,每个人的生活习惯都不一样。

    可今天不知是怎么了,总有近乡情更怯的恍惚感,下意识想看一眼那位客人。

    他不是社恐,往常遇上了,陪客人喝两杯的时候也有。

    走到门口,发现包厢的门没关,朝里张望了一眼,就险些要了他半条命。

    她还是那么美,让人惊心动魄。

    董礼貌朝他微微一笑,蒋文明就丢了七魂六魄。连他自己也没发现,眼眶顿时红了。

    服务员也有些懵,不知道一向桀骜宽厚、坚强仁慈、狂妄悲悯的老板,天生的乐天派,怎么突然被触动了哪根情丝。

    不知有故人来访,也不敢叨扰。

    蒋文明走进去,十分自然地抱着她脚边的小金毛,放在自己身边。

    才在她对面坐了下去,跟服务员要了酒。

    服务员还在一脸懵逼中:“老板,是要红酒,还是啤酒?”

    “白酒。”蒋文明说。

    如果没有烈酒灼喉,如何压下这股心底激狂。这份连岁月都无法沉淀的愤懑、不满和相思。

    “你想吃点什么?我请你。”董礼貌说。

    “在我的饭店,请我?”蒋文明说话时,就笑了。

    笑得一脸天真,赤子之心。

    “当年,你把姐姐的钱给我,是我创业是第一笔资金。我很感激。所以今日这顿饭,理应我来请你。”

    “不不不,当初本就是我姐借你的钱,还给你是应该的。”董礼貌纠正道。

    对他仍有愧疚。

    蒋文明以为自己已经锤炼的铁石心肠、百毒不侵了,可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被她伤到。

    她一定要跟他分得这么清,总是不余遗力地跟她划清界限。

    “你后来还好吗?有一阵,因为你给师娘下跪的事,在网上被黑的挺惨。”董礼貌不知道他又脑补了些什么,只开口关心。

    “还好,理智的人,终究是大多数。只有个别几个,自称谢门女孩,追到现实生活来骂。我直接报警,送她们进去待两天。从拘留所出来,整个人都清澈了。”蒋文明说话时,本能想去摸烟,好利用尼古丁、来麻痹自己跳脱的神经。

    他总怕自己会失控,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也弄丢好不容易躺在掌心的沙。

    服务员把酒送了上来,看着气氛诡秘又压抑,实在不敢说些什么,便是迅速悄悄又退了出去。

    蒋文明没找点烟,只用桌角磕开酒瓶,搊起来仰头便灌了一大口,终于冷静下来不少。连血液也沸腾了起来。

    董礼貌看得目瞪口呆,忙伸手去拦他:“这又没什么外人,不需要应酬,你喝这么辣又伤身体的酒做甚?”

    蒋文明又不需要应酬,他如今打下来的基业,别人应酬他还差不多。

    至于身体,他不知在人深人静的时候,喝过多少回了。每次都能靠酒精,抑制住想联系她的冲动。

    “不要紧,我习惯了,这个解渴。”

    “你这嗓子是不想好了,我听说你时不时还会下乡唱戏。这嗓子还能顶住吗?”董礼貌一脸怀疑。

    蒋文明确实有几年没听过她唱戏了,随口问:“这回过来,什么时候走?”

    说实话,他现在也有点懵,不知她来北地做什么。是来这拍戏取景吗。

    上回被她耍了一次,至今没缓过来。

    如今再被她晃一次,只怕自己这辈子都趴在谷底,爬不出来,人也基本上废了。

    “不走了,我现在工作调到北地京剧院任职。只是好多年不唱戏了,虽然没间断练功。不知需要多久,才能适应戏台。”董礼貌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在他心底砸出来一个陨石坑。

    蒋文明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过来工作,他有万千疑问、也有万语千言想说。要开口时,却都哽在了喉咙里。

    直到包厢门再度被推开,董礼貌看见已脱下皮草,更显怀的朱裕安进来。离得近了,看见她手上两个大金镯子。

    董礼貌立即起身,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过来,坐下。

    关切道:“几个月了?你要小心些,北地落雪后,路太滑了。女人有孕本就娇贵,好好照顾自己。你想吃什么?我还真不知道孕妇能吃什么。我给你点。”

    说要,又觉得自己有点多余,自嘲笑笑:“弟妹,你看我,看见故人,还是个孕妇,就不知还怎么关照女孩子了。你老公在这,又是他的店,他最知道照顾人了。还是让他看看你能吃什么吧。”

    “啊?”朱裕安一孕傻三年,反应迟钝也明白过来,漂亮大姐姐好像误会了什么。

    蒋文明侧头看着自己的cp粉,时隔多年,又磕起自己的cp来了。

    不想纠正她,只朝朱裕安小妹妹“嘘”了一声,才酸溜溜道:

    “某人还说不婚不育保平安,原来现在不排斥孕妇,看见爱豆,恐婚恐育的毛病也好了。”

    董礼貌并不反驳,没跟他抬杠,因对他总有愧疚。

    直到这餐饭结束,蒋文明要送她,却被她一口回绝了。她不愿意再跟有妇之夫沾上什么关系。

    只是打了出租车到家,蒋文明始终开着车,缓缓跟在身后。

    董礼貌在新家睡了一小天,睁开眼时、天都黑了。

    看了眼时间,才到下午,北地总是白昼短、天黑的早。

    手机上有陌生号码打进来,她接起,便听见久违熟悉的陈倩如的声音:

    “姑娘,听说你来北地定居了?”

    “嗯,阿姨你好。我才安顿下来,没倒出时间去拜访您。很感谢您以前的招待。”董礼貌如今,也不觉得别人对自己的照顾,是应当应分的了。

    “不过如果蒋先生的太太介意,我就不过去了。孕妇为大,我们要照顾好她的心情。不过您知道,我记着您的好,也愿意表达谢意。”

    “我给你打这通电话,就为着这事呢!我儿子要气死我了,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成家,也没女朋友,就是一直在等你。他不结婚不生孩子,我倒是不着急。可是他动不动就往死喝酒,下死手打人,看得我一愣一愣的。儿活九十九,父母百岁忧。如果你现在单身,你愿不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呢。”陈倩如说得诚恳,怕她不信,又强调道:

    “听裕安那孩子说了今天的事,给我气得哟,他真的注孤生!朱裕安早就结婚了,她肚子里的是二胎。她丈夫也是非常非常温柔顾家的人,跟朱家还是世交。我儿子把这个城市的火锅城给朱裕安打点了,小姑娘也挺有事业心的。”

    “阿姨,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董礼貌有些不敢确定。

    “误会什么?我儿子这个缺德的东西,他乱扯关系,让你误会裕安是他媳妇儿,也就是朱裕安丈夫好脾气,不跟他计较,又特别信任自己老婆。可他骗你有什么好处?坑的还是他自己。”陈倩如知道她多想了一层,顾及小姑娘脸皮薄,继续说:

    “有一回他喝出胃出血住院了,这才扛不住,酒后跟我哭,说他很想你。我才知道他一直放不下你。你别看他得瑟,你朝他勾勾手,他就对你言听计从。”

    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遇见合适的,而是一直在等她,等成了望夫石。

    陈倩如挂了电话,董礼貌收到蒋文明发过来的微信消息:【礼宝,我真想弄死你。】

    他坐在驾驶座上,在她楼下一待就是一下午,一直没离开过。

    就像消失的这七年。

    董礼貌看着微信对话框,上一条消息已经是七年前了。

    回复了一条:【你上来,我让你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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