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某个冬日,陵市下起一场鹅毛大雪,这是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洁白的雪花很快就裹满了整座城市,那般纯白无瑕。

    某处旧居民楼,一个还穿着秋天衣物的瘦小男孩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温度骤降让他冷得直发抖,身上的外套又脏又破,稚嫩且蜡黄的脸蛋满是污迹,一看就是营养不良。此刻他又冷又饿,乱糟糟的屋子,却什么吃的都没有。

    “吱...哐!”

    开门声响起,他瑟缩的身体用力一颤,惊惧地直碌碌地盯住缓缓逼近的高大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棉袄,胡子拉碴,身体看上去比男孩强壮很多,手中还拿着半瓶啤酒,面色潮红,已有不少醉意。

    很快,啤酒喝完了,男人喝得不满足,气恼的将啤酒瓶扔到一边,“嘭”的一声,啤酒瓶碎成数片。这一道破裂声吓得角落处的男孩猛地一震,眼底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每次都是这样...他不敢想象等下的遭遇。

    “翟垣,你给我死过来!”

    男孩忍着恐惧,颤颤巍巍地爬过去,“爸...爸爸...”

    “家里为什么这么冷!是不是你把电关了,存心想冻死我!”男人气愤地吼道。

    男孩不敢再上前,跪在原地不敢动弹,“房...房东说我...我们没交电...电费,所以...”

    “操他娘的!”男人一声打骂,吓得男孩不敢再说话,脸色顷刻变得煞白,耳边不断传来男人满是酒气的怒火骂,“老子哪个月没交!这狗娘养的玩意!”

    男人瞥见男孩在往后躲,气得上前一脚将他踹飞,“跟你那没用的妈一样!躲什么躲!我是你老子!我供你穿供你吃的!还不好好伺候我!”

    在醉意的催生下,男人的怒火越来越多,他抽出皮带慢慢走向缩在桌子底下的男孩,全然不顾男孩声嘶歇底的求饶。

    “我叫你躲!我叫你躲!”

    一鞭一鞭地抽打下,男孩的哭泣与求饶声越来越小。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打累了,回到卧室倒头就睡过去。

    半夜,男孩从噩梦中惊醒,身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早已麻木了他的心,他习以为常地重新回到让他有一丝安全感的黑暗角落。旧伤还未好,新伤又填上,他双手抱膝,脑袋枕在干瘦的胳膊上。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格外明亮而痛苦。

    男人是男孩的父亲,吃喝嫖赌样样不落,只要男人一输钱或心情不好时,就会打他。而他的母亲在两年前上吊自杀了,就在这里,厨房的房梁上。他母亲在世时几乎每天都遭受男人的拳打脚踢,身上没一块皮肤是完好的,他以为母亲会一直坚持下去,没想到她竟然在那天被父亲打完后,当着他的面,拿着一根绳子上吊了。

    男孩和母亲的尸体在屋里待了四天四夜,蛆从她的尸体上掉落,在地板上嚅动,腐烂的臭味终于被房东发现...可他的生活仍一成不变,甚至变本加厉的痛苦。

    母亲死后,父亲将所有怨气愤怒都发泄在男孩身上,每当听到开门关门声,他害怕极了,躲在桌子底下不敢出来,可不管他躲在哪里,都会被父亲发现,反抗会使父亲更为残暴。

    男孩每天趴在窗台前,看着路上背着书包去上学的同龄人,十分羡慕,他不禁想,为什么我们不一样?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别的孩子有吃不完的食物,而他只能像个乞丐,从垃圾桶里找东西吃。

    天一亮,男人清醒后直接穿上外套去茶馆,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昨天输的成倍赢回来。

    听到关门声,男孩终于松下紧绷的身体,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找到一双破烂的单鞋穿上,开门走了出去。

    离家一公里远的某处巷口,男孩蹲在一个垃圾桶旁,吃着一个发霉的苹果。今天运气很好,他捡到好几个烂水果,有苹果有梨子,盘算着够他吃好几天,但要藏好不能被父亲发现。吃完苹果,他坐在墙角,白雪衬托他的鞋子更加破烂脏乱。

    他不想回去,心想不如跟母亲一样,去死吧。但他很害怕,怕自己被蛆吃,腐烂发臭,像母亲一样吊在房梁上飘来飘去,脖子一定很痛...如此想着,他将头埋在了手臂之中,心中顿生起一股愤恨。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他不去死!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走到他面前,他看着雪地上一双干净的棉鞋,慢慢抬起头。她很漂亮,身上也干净,还很香,跟发臭腐烂的母亲完全不一样。

    “小朋友,你怎么坐在这里?不冷吗?”女人笑起来就更漂亮了。

    男孩愣愣地看着女人,瞥见自己外露的脚趾,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没有理会女人的询问。

    女人将手中一袋还冒热气的包子递到他面前,“要不要吃包子?我刚买的,还没吃过。”

    男孩闻着包子香抬起头,视线在女人脸上和包子之间来回看,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噜噜的呐喊让他破防,他一把抢过包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这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女人贴心的去不远处的包子店买了一杯热豆浆,插上吸管后塞到他手中,“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小心别被噎着了。”

    男孩艰难咽下一腮帮子的食物,大口大口吸着豆浆,不时地瞄向眼前这个对他笑的美丽女人。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关心、照顾,就算是母亲也不曾给过他温暖,只会将她从父亲那里遭受的痛苦全数怪罪到他身上。

    都是你!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脑子里忽然响起母亲在世时常对他说的话,他是负累,是错误,没有谁期望他生下来。

    或许是这份难得的温柔,男孩徒然流下眼泪,本就脏的脸变得越发脏乱。女人见状,慌忙掏出纸巾蹲下身,轻轻擦拭他的眼泪,“怎么突然哭了?”

    纸巾带着股香气,跟女人身上的香味一样好闻。他不禁吸了吸鼻子,真好闻。

    女人见他不哭了,将剩下的纸巾递给他,“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大冬天一个人坐在这里?家里人呢?”

    男孩垂下头,捏紧了已空的豆浆杯,良久才吭声,“翟...翟垣,我不想回家。”

    “为什么?”

    女人注意到男孩露出的一节胳膊上的青紫色痕迹,暗自惊愕,随后将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披在男孩身上。寒冷的冬季,男孩第一次觉得这么暖和,不再寒冷刺骨,女人的香气顿时将他包裹住。他怔愕地仰起头看去,女人美丽的眼睛满是怜惜。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女人起身伸出一只白皙纤长的手,静静地等待男孩的回答。她背光而站,身后萦绕着明亮的光圈,像一对金色的翅膀,男孩不得不眯起眼,适应这刺眼的光芒。数秒后,他眼中没有一丝犹豫,伸手怯怯地搭上去,这是他第一次牵住女人的手,那么温暖。

    不会再有比那间乱糟糟的屋子更惨的地方了,他不愿再回去,无论这个陌生的女人会对他做什么,他都甘之如饴。

    他要抓住这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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