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色颇佳。

    但李九龄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失眠倒不仅仅是因为傅鸿渐突如其来的这一番惊人之言,还有一个原因是她现在正睡在叶云霁的床上。

    傅鸿渐离开以后,叶云霁经过慎重的考虑之后,提出了想让李九龄搬来客院住的提议。

    李九龄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所以才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她答应的这么爽快,其实是因为她觉得叶云霁才是她们四个人中最需要保护的对象。

    且不说慕星河,就连顾长乐身上也带着不少防身的药粉,只有叶云霁一介书生,若真有不测,恐怕叶云霁才是最危险的那个人。

    所以她才留了下来。

    因着夜色已深,叶云霁便暂时让她睡在自己的房间,而他则在隔壁顾长乐和慕星河的房间里打地铺。

    不知不觉间,天很快就亮了。

    奚府的奴仆早已在客院偏厅替客人们准备好了早膳。

    此时,桌子上坐着的除了李九龄几人外,还有顾老、沈维和楚新夷三人。

    李九龄忍着困乏,强撑着喝完一小碗米粥,便放下了筷子。

    她几乎一夜未睡,原本清亮如水的双眸也微微泛红,让她原本就偏柔弱的长相更是平添了几分幽情。

    楚新夷偷偷瞥了李九龄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李姑娘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正兀自想着心事的李九龄呆呆的“啊”了一声,恍然才回过神来,忙低下头掩饰一笑,“还好,多谢楚公子关心。”

    叶云霁也搁下筷子,他看了看李九龄没有说话,转头跟顾老三人交谈了起来。

    “今日怎么不见玉神医和傅大夫?三位可曾见过他们二人?”

    三人都摇了摇头。

    李九龄脸色微变,暗道不好,该不会傅鸿渐真的出事了吧。

    她偷偷去看叶云霁的神色,却发现叶云霁的面色一如寻常,仿佛他刚才也只是随口一问。

    只见他又微微一笑,竟然转口又问起了别的事来:“接下来几位可有什么打算?”

    沈维笑呵呵的端起了一杯茶,浅啜了一口才道:“顾老今日要为奚小姐看诊,在下久仰顾氏神针大名,也不知顾老是否介意让我等一观矣?”

    顾老也笑了,他摸着雪白的胡须,叹着气道:“顾氏神针声名远扬,只可惜老朽资质庸碌,都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了,也不过学了个皮毛,今日恐怕是要惹诸位的笑话了。”

    沈维正笑着摆手,突然有一人从门外走进来。

    众人望过去,才发现走进来的人正是傅鸿渐,只见他步履匆匆,神情肃然,就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

    果不其然,他不等众人开口询问,便沉着声音道:“玉欢生不见了!”

    沈维已经站起身来,脸上的笑意也瞬间变浅了,“傅兄此言何意?玉神医…不见了,这是什么意思?”

    傅鸿渐扫了他一眼,只略点了点头,便转头看向了叶云霁几人,“我早就觉得这个姓玉的有些古怪,谁知还是让他给跑了。”

    所有人赶到玉欢生的房间一看,果然房间是空的,床铺干净整洁,很明显昨夜玉欢生根本就没有回房。

    那他去哪里了?

    沈维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目中尽是疑惑之色,“奇怪,玉神医彻夜未归,难道真的…已经离开了?”

    顾老凝眉想了想,“昨天晚上,大家一起从前院回来时,我好像就没看见他了。”

    李九龄和叶云霁目光一对,下意识看向了傅鸿渐。

    傅鸿渐立刻锁紧了眉头,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怨言:“我早就说过,这个人藏头露尾肯定有问题。那天,他躲在假山附近鬼鬼祟祟的,明明已经被我抓住了,想不到最后还是让他给跑了。”

    慕星河正推开后窗,探头往外看,顾长乐寸步不离的扯着他的衣袖不敢放开。

    李九龄掩在袖中的手指一紧,忍不住开口反驳了一句:“可是,这也不能证明他就是凶手吧?”

    慕星河和顾长乐已经回到了李九龄身边,听到这顾长乐也大着胆子,嗫嚅道:“姐姐说的是,说不定他是遇上了凶手,所以才…”

    他话没说完,但屋子里的人都知道他要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楚新夷也点点头,接过话来:“没错,玉神医也有可能是碰到了凶手,眼下还不见他的人影,也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难道玉欢生也死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李九龄突然觉得脊背开始发凉,如果玉欢生不是凶手,如果玉欢生已经遭遇不测,那这凶手竟然还要继续杀人下去吗?

    这时,得到消息的奚家主才匆匆赶来。

    一见面,他就开口说道:“我已经派人在府内四处寻找了,只要玉神医没有离开奚府,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的。”

    不知为何,李九龄的心控制不住开始狂跳不止,也不知是昨晚没有休息好,还是因为玉欢生突然失踪的缘故。

    没过多久,派去找人的护卫们回来禀报,整个奚府里里外外已经找遍了,也没有看见玉欢生的身影。

    沈维僵持着的肩膀一收,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傅鸿渐却突然讥笑道:“怎么,难道你们还真以为那姓玉被人杀了?”

    说完,他又冷哼了一声,眼神中满是鄙夷和不屑,“我早就说过了,他是凶手的嫌疑最大,可你们就是不信我!”

    奚家主的脸色变了变,眼神开始有了几分迟疑:“难道…凶手真的就是玉神医?”

    傅鸿渐还在冷笑:“不是他是谁?!依我看,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玉面神医,都还不好说。”

    他说这话时,锐利的眼神直直射向了沈维,当初接风宴上时,第一个站出来说玉欢生是铁面神医的人就是沈维。

    玉欢生嗓子被毁,说不了话,一直都只点头或摇头,如此看来他铁面神医的身份确实十分可疑。

    毕竟这里所有人都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铁面神医,随便一个人戴个玄铁面具,都可以冒充神医的身份。

    如此看来,倒是他们大意了。

    奚连城越想越不对,脸上青白交加,最后终于咬牙恨齿道:“我实在是大蠢啊!枉我还将他当作是远道而来的贵客,谁知竟是我自己引狼入室,这才害了恒儿和赵管家!”

    他说着说着,目中流露出了浓浓的哀色,似乎真的懊悔自责极了。

    李九龄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这种感觉在她看见奚家主脸上悲痛欲绝的表情时变得愈发强烈了。

    叶云霁从进屋到现在,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到现在才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敢问家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杀害陆恒和赵管家的真凶还没有找到,玉欢生就突然消失了踪影,这也难怪有人会将凶手的嫌疑落在他的头上。

    奚家主沉吟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实不相瞒,府上接二连三出事,奚某诚惶诚恐,坐卧不宁,早已经是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他又苦笑着看了一圈屋子里的人,叹了一口长气,“我只是一个闲人,哪里曾见过这等骇人的事,刚才来这里之前,奚某已经派人去报官了!”

    一听报官两个字,屋子里的人都不禁脸色微变,暗暗寻思了起来。

    莫说是江湖人,就连普通的老百姓平日里也是不太愿意跟官府打交道的。

    奚府接连出了两桩命案,在场的全都是涉案之人,若真报了官,只怕所有人都得先被带回府衙大牢里住上几天再说了。

    李九龄却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她一听说报官,竟然眼睛亮了亮,心想这下肯定很快就能抓住真凶了。

    叶云霁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单纯的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他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也叹了一口气。

    “报官?!”没想到这些人里,反应最大的竟是楚新夷,他一听家主说已经去报了官,就惊得一把跳了起来,“那可就糟糕了,我还急着赶路去申州寻人呢!若官府真的介入进来,只怕我们这些人都脱不了身了!”

    他可不像李九龄这般天真,他闯荡江湖也有几年了,深知官府的人行事,向来便是管你是好是歹,一律先关起来各打三十大板再说。

    沈维也笑不出来了,他的眼中也露出为难之色,“这…楚少侠说得没错,官差们行事霸道,我等小民若落入他们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傅鸿渐的脸色也更加难看了,他的呼吸也不知不觉变重了,“就怕是那姓玉的预感到了家主准备报官,这才连夜逃跑了。”

    李九龄心不断往下沉,若只是一个人这样惧怕官府的人,她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么多人都对报官一事讳言莫深,她就算是反应再迟钝,也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

    难不成在老百姓眼中,官府的人难道比杀人的恶徒还要可怕吗?

    众人皆是一脸沉重的看着奚家主。

    奚家主也面露难色,他纠结了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般开了口:“奚某也知道诸位的顾虑和担忧,只是派去报官的人早就出发了,就算我这会儿再派人去,恐怕也晚了!”

    楚新夷突然抱拳道:“家主,实在抱歉,在下还有要事在身,绝不能再被耽误了行程。楚某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他一说完这话,便纵身一跃出了房门,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余下的人皆是目瞪口呆。

    “喂喂!!”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慕星河,他跟在楚新夷身后追了两步,眼见他像一只大鸟似的飞走了,脸上还略带着几分愤懑不满,“你还真溜了啊!不是说好了和本少爷再比一次剑吗?!”

    等到屋子里的人追出来时,楚新夷早就不知道跑多远去了。

    沈维的脸上堆上了一层假笑,他看了看剩下的人,最后还是冲奚家主拱了拱手:“家主,这可如何是好,在下途经青州,也…”

    他还在竭力想着说辞,奚家主却突然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沈兄不用多言,其实我现在也开始后悔了,不该如此草率便去报了官,给诸位带来这么多麻烦,实在是我的不是!”

    “不若这样,趁着官差还没来,各位尽可自便,要离开的我绝不会阻拦,想留下的我也仍然奉若上宾,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主人家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众人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就连李九龄也听出了这番话的真正用意,奚家主其实是十分委婉的在赶客了。

    众人彼此对视了几眼,然后就纷纷告辞,各自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李九龄几人也重新回到了叶云霁的房间。

    他们倒是用不上收拾什么,来的时候就是满袖清风,现在若要离开,也不过就多了一盒银票而已。

    只是,他们真的也要跟其他人一样就此离开奚府吗?

    李九龄坐在凳子上,捧着一碗冷茶已经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她头昏脑胀的,心跳也一直冷静不下来,总觉得哪里很有些不对劲。

    她若就这样走了,那灵儿和珠儿两位姑娘该怎么办?

    不仅如此,杀害陆恒和赵管家的真凶也还没有找出来,傅鸿渐说的那些事也还不知是真是假,难道她能带着这么多疑惑而安心的离开这里吗?

    她入神的想着这一切,最后心里一道坚定的声音,“不能”,她不能就这样轻易离开,她只想查出所有的真相!

    等她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时,一抬眼就对上了叶云霁云淡风轻的笑眸,她不禁一怔,梦呓般喃喃道:“叶先生,你在笑什么?”

    叶云霁将她手中已经凉透的茶杯拿过来,重新换上了热茶,然后才慢悠悠开口道:“九龄姑娘,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吧,我们今日只怕是离不开奚府了!”

    李九龄又呆住了,她直瞪瞪的盯着叶云霁,仿佛整个人已经彻底傻了。

    叶云霁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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