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县试之前,报考的学子需得取具同考五人,写下五童互结保单。

    这件案子之所以轰动,便与涉案者的互结关系有关。

    “这个案子当年很出名,洪乡几乎无人不晓,只因其作弊之人是凤祥书院的天才学子——李师。”

    萧意微顿,介绍道:“李师此人幼年丧父,乃其母独自抚育长大,初入私塾时,他以一篇八岁之龄所作诗文传出美誉,成了远近闻名的小神童。少年时期,他的才华更加一骑绝尘,书院先生不止一次叹惋,‘李师不该生于此乡中’。”

    “直至五年前,年仅十五的李师决定参加县试,满乡俱对他抱有绝对期望,想看他过五关斩六将,从洪乡这个小地方一飞冲天。”

    然而结果令人咋舌。

    “李师居然在县试之时被查出使用毛笔作弊,小抄藏于笔杆中,当场被人赃并获。”

    萧意又道:“五童互结保单法规生效下,与李师一同写具了互结保单的四名考生遭到连坐。李师被判抄没家产、举家流放,另外四人则情况较好,罚款之后,仅是被禁考三年。”

    听到这里,绾绾几人并没有发现这件旧案与三位死者的直接联系。

    不过,光是考虑到李师案发生的背景,直觉便告诉绾绾这背后一定藏着大瓜。

    她忽然一个激灵,问道:“雷金铭三人也参加了五年前的县试?”

    萧意颔首,沉声道:“他们三人与李师案牵连的几名考生,皆为凤祥书院的同期生。雷金铭是书院里学术不精一派的领头,那些花钱送来读书的乡绅之子,诸如顾兆这种攀附权势的贫民之子,都是他的簇拥。”

    绾绾下意识便问:“那李师他们……”

    “李师有天才之资,难免带些清高孤傲,从不屑于与之为伍。且他面容儒秀,举止有礼,深受乡民赞赏与一些女子的倾慕。因而书院里几位科举有望的学子,与他自成一个团体。”

    绾绾懂了,李师这种配置汇聚为一体的人出现在洪乡,就是全乡的superstar。

    那几位和他一个团体的优秀学子,也成了乡民眼中的风云才子,几乎可以组成一个F4了。

    诶……?

    绾绾不可置信道:“作弊案还连坐了李师以外的四人,不会就是他们这个小团体吧!”

    全军覆没?

    萧意:“正是如此。”

    绾绾:靠!

    萧意又道:“被连坐的另外四人中,属三人学识优异,后来依次出走洪乡,是否继续科举不得而知。但这第四人,却是王武。”

    行香讶然:“王武?”

    如今以赶车为生的王武?!

    绾绾看了看行香所坐的方向,只觉画风突变。

    因为王武的气质实在不像一个读书好的人,王武也的确已然混迹市井,早不读书了。

    他是怎么混入李师团体中的?

    这个疑问不止绾绾有,行香直接问了出来。

    对此,萧意沉默了须臾,最后给出一个答案:“……是救赎吧。”

    所有人:……?

    接下来就是一个不是十分具有新鲜感的故事了。

    王武与姐姐相依为命,为了改变命运,姐姐累死累活供他读书。

    可王武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好容易将考试成绩提升到私塾学子的前列之中,入了凤祥书院,王武却发现自己终于跟不上了。

    事情到这里,王武依然是书院中一个格外勤奋的普通学子。

    只是不那么走运的,他同样也是雷金铭这个纨绔团体最新相中的欺压对象。

    王武以为日子便会此般煎熬下去,自己只能忍耐,面对姐姐说不出口一个弃学的请求,于是变得愈发自卑怯懦,可他又愈发拼命地读书。

    他却没想到,正是自己拼命努力又不向雷金铭“低头”的态度,让默默看在眼中的李师心生怜悯与欣赏。

    在得知王武咬牙前行是因为姐姐对自己的情义之后,同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李师便决心帮助于他,与雷金铭抗衡,将他拉入自己与好友的庇护中,还会指点他文章里的不足之处。

    王武就此得以喘息,少了很多被排挤、欺压的情况,文章也写得越来越好。

    然而……

    “王武五年后被杀,已经和顾兆、雷金铭一样躺在棺材里了。”绾绾凉凉说道,感觉这里面没有王武的猫腻都不可能。

    慈屿忖道:“贫僧如今愈加觉着,洪乡的三起连环命案兴许是旧人归来。”

    雅萱看了看慈屿,似乎深以为然,问萧意:“萧道友,你只说了被连坐四人的结果,那李师呢?他被流放之后去了哪儿?”

    萧意正要说到这一点,便道:“据传死在了流放路上。”

    顿了顿,他哑声添道:“和他母亲一起。”

    慈屿闻言怒目一瞬,而后立刻压制了愤慨。

    他原本为李师极大可能遭到的不公而痛心疾首,可转念想到洪乡的连环命案,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持有何种态度了。

    ……怎么说,在座六人心里都觉得,李师或许根本没有死在流放路上。

    尤其再联想到欧阳秋身上的神秘之处,他们顿时怀疑,李师很可能已经改头换面加以伪装,杀回来报仇了。

    并非是他们恶意揣测,殁世间里的案子,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冤案。

    正是这些冤屈勾连在一处,才能为殁世间的诞生打下基石。

    那么,李师被人冤枉作弊,导致母亲死于流放路上,如今又报仇归来,便能将雷金铭三人之死串联起来了。

    顾兆是因何原因被杀暂且不知,但王武,肯定是李师五人中潜藏的那匹中山狼,或许就是陷害李师作弊的那位执行人。

    但让众人想不通的是……

    “李师怎会是雷元峰的私生子?”夙羲不由提出疑问,“他与母亲生活在洪乡多年,若是私生子,早该认亲。即便不认亲,李师‘作弊’下狱后,他母亲也定会找雷元峰帮忙才是。”

    这个问题,恐怕要等他们与欧阳秋正式接触才能得知了。

    只不过,此时此刻的他们并没有预料到,对明昭的判决会下达得如此之快……

    ……

    白日很快到来。

    午时,萧意挥退了牢中看守的狱卒,心情沉重地踏过阴湿的地面,站在了一间贴满黄符的牢房跟前。

    牢房中的白袍僧人肩背挺直,盘膝坐于稻草铺陈的石床之上,背对着萧意的方向,面朝牢房里唯一的光。

    惨白的天光从窗洞外照射而入,灰尘轻轻旋转漂浮,恍然间,明昭身周好似浮现一道纯洁的光晕。

    萧意不禁闭了闭眼。

    睁开眼时,他的气息好似终于惊动了石床之上诵经的明昭,后者淡然回眸,与他视线相撞。

    少顷,萧意欲侧身离去。

    却听明昭启声:“黄大人,可与贫僧叙谈几句?”

    萧意蓦而顿足,问道:“明昭大师有何指教?”

    明昭刚转过身子,闻言微微一滞,抬起眼来,平和的眸光掠过黄巡检的侧影。

    他只是稍稍停留,即刻收回,敛目道:“这一日两夜,贫僧实是放心不下留在月亮山的徒儿,黄大人是否有他的消息可以告知贫僧?”

    此请若遇见的是黄巡检本人,必不会遂了明昭的心愿。

    可恰巧就在于站在这里的是萧意,而萧意对明昭的经历抱有无限的憾然。

    于是萧意点了点头,将道玄为救他所作的努力悉数道来,竟是丝毫不介意会否被明昭察觉自己行为有异,比起在乎这些,萧意更想要随心而为。

    明昭会问他道玄的事情,是否代表着这段过去里,他也曾经向真正的黄巡检问过这样的问题。

    那时,黄巡检会如何反馈给他?他又是否能得到心心念念的徒儿的消息?

    听完萧意所述,明昭却也没有过多的表情。

    他始终都是安之若素的姿态,倒真像一尊佛龛上澹泊寡欲的玉像了。

    萧意等了等,没等到明昭更多的话语,以为他们之间的交谈终是到此为止,却在下一刻,听见了明昭阖目垂首低叹的声音。

    “贫僧那徒儿,身世凄惨,很是可怜。若无贫僧那年捡到了他,他便要将自己的性命以卵击石,葬送于复仇之中。”

    萧意再次等候了下来,想听明昭言下何意。

    可他疑惑着用目光探向明昭脸孔时,明昭却迟迟不曾掀眸,叫萧意无从探寻。

    他淡淡叙说着,好似对自己面临的未来无动于衷,不去思索萧意此刻到来的缘由,甚至无视了对方望向自己时那分外复杂的眼神。

    他到最后,也只是对萧意问了一句:“大人可否替贫僧那徒儿带去一些话?”

    萧意没有做多犹豫便点了头,料想应该是叮嘱道玄放下,或者让他离开洪乡的一些话吧。

    然而明昭说——

    “笨徒儿,平日就不见你多么聪明,如今还想做个聪明人?”

    “为师早说过,做人要先学笨。况且你生来愚钝,与佛无缘,该笨的时候,何必如此透彻。”

    萧意:“……”

    萧意走的时候,脑子里还有点点蒙。

    方才那一瞬间,他居然怀疑自己被夺舍了,不然为何会听不懂明昭大师所言。

    但言而总之,萧意还是会将这段“告诫”原封不动向道玄转达的。

    ……

    牢房内外很快只留下明昭一人的气息,他轻轻吁气,半分大难临头的感受似乎都没有。

    反而抬起手,接住了一片不知何方飘落窗洞的粉色樱花瓣。

    明昭的指腹从花瓣柔嫩的轮廓上轻抚而过,须臾,沉吟一声:“圣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道玄徒儿,怎可断之与佛无缘?”

    话音于此顿住,明昭似乎走神了片刻。

    而后他再度启唇,却是轻轻笑了两声,没再言及道玄,说了句“即心即佛,我心已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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