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夜,趁着傅辽洲出差到福尼亚,傅菟肆无忌惮地走出华科区,刷着傅辽洲的身份认证,一路小跑着,借环球赛事的欢闹,混进星海区。

    已经很多天没有下雨了,似乎连天气管理局都沉浸在“超脱”已过,全民环球赛事的调剂氛围中。

    若何琪墨小姐没有躲去福尼亚,她大概每晚的环球赛都不会错过,她会举着酒瓶高喊:“海东青永盛不衰!”

    然后看一颗球在球型复合铁笼中翻滚,再飞向高空的计分圈,高速旋转着,仿若一轮挂在墨色天空中的圆月。

    放大的圆月好似一块电子板,用义眼细看,恍惚能看见跑过的电流,电流汇聚成一团暗色的人影,人影跃到半空,落在一户别邸的院墙上。

    一番大胆的动作,看得楼上的人心惊。

    人类的情感复杂多样,只消领会几种,便能自发学着担惊受怕,全然忘记对方是个仿生人。

    傅菟轻车熟路地攀爬上墙体,畅通无阻地来到一个房间窗口。

    好像在等待某人的到来,窗口专门开了条细缝,轻轻用力便能推开。

    傅菟自作老师教导07感情不过几天,他便懂得为她留条窗缝,她自认为自己还是很适合当老师的。

    尽管对于今天的课程,她没有过多的准备。

    傅菟能想起07在追求她的过程中,说了哪些甜言蜜语,做了哪些无私奉献的事,但她不觉得由她来重复,会像07追到她一般,那么简单地追回07。

    这几天她领悟到一件事,失去感情的07,冰冷得像块黑色星期三那天都焚烧不坏的机器人零件。

    冷酷极了。

    所以在傅辽洲出差这天,傅菟决定什么都不做,只抱一抱07,用作过渡期,指望这个水滴型的小可爱能因为这个拥抱,日后少说些冰冷的话。

    果然要换位置才会知道,自己当初对07说的那些话,有多让人心寒。

    07不愧是一个会开屏的机器人,不论她摆出怎样残酷懵懂的态度,都死皮赖脸地贴着她。

    然后守得云开见月明。

    傅菟有把从前的07换做自己去思量过,如果是她遇上了那些事,她还会一如既往地追求一个学不会感情的机器人吗?

    答案是不知道,她和她的主人,在感情方面都过于愚钝了。

    傅菟推开窗户翻身进去,这间独属于07的房间今天没有因为外人的到来而亮灯,就连充电舱都是关闭着的。

    她觉出不对劲来,一面启动攻击系统,一面对里面喊:“07,你在吗?”

    他当然不在,傅菟只是借此混淆视听,机械的身体和电子瞳射能让她夜视屋内的环境,周遭都是简单的陈设,没有可爱的小水滴,只有一个背对窗户而立的男人,身材挺拔高大,宛如星网前就流传的都市传说Mr.Slender(修长鬼影)。

    系统从上往下评估,由关键部位拉出注释,这个男人不是半机械体,就是机器人。

    07有较强的领地意识,不会任由外人进入他的房间,傅菟当即做出入侵者的判断,将手臂化作长刃,细看长刃尖端还有个隐秘的弹孔,先发制人,朝男人背后袭去。

    她攻速极快,按理拥有机械体的任何生物都会对此迅速做出应对,然而这个男人站在原地,非但没有反击,还在她即将刺中她那刻转身。

    双臂张开,傅菟看清男人的脸,生生将长刃调转方向,利刃插入他背后的金属门板,射出的子弹打碎门外的花瓶,别墅这才真正响起入侵警报的红灯。

    “……07?”她的腰际被一双手臂揽着,往上望去,一张由综合数据评估出来的脸庞,迷人又熟悉。

    男人抱着她,弯腰,脸压向她,与她鼻尖相抵:“我是07,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

    好事总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傅菟被07抱在充电舱上坐好,看着他温和地同一个又一个机器人解释,这不是入侵事件,而是一场准备充分的久别重逢。

    她面上镇定自如,内里的电子心脏早已跳出了标准范围。

    在07劝走那个吵闹不停的扫地机器人后,傅菟看见凶神恶煞的保镖机器人05站在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孩子后面,看见她手里的医药箱后发出“噗”的一声轻笑。

    要知道这家伙每次看见她,若不是07阻止,总会用长/枪大/炮抵着她,并用微距设备警惕她的动作。

    女仆06环抱医药箱,笑眯眯地望着07,先是警告05不要再笑她了,再是询问07:“我这里有绷带、碘酒、酒精、棉签……还有机油、螺丝刀、钳子,一些替换零件,维修设备也已启动……你确定什么都不需要吗?”

    她仿佛被当初07残缺破败的样子吓出了PTSD,但实际上她的情感进程还没05快,这句询问基于被迫跟着经历了大事件,身心疲劳不堪的何琪墨小姐,设下的一条限令。

    07大概知道,这是主人对他的报复,并看在这具电话之后立刻送到的男性身体上,乐意去承担。

    这次重逢过于吵闹,就连傅菟都感觉出来,很符合何琪墨小姐的作风。

    07用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才将整栋别邸的安全系统调试回正常状态,劝走了所有人。

    那位女仆机器人临走前,看向屋内,对傅菟露出一个标准的待客笑容:“傅菟小姐,谢谢您回到07身边。”

    傅菟不自在地扣身下充电舱的卡扣,望着一步步走来的07,问:“这是你让她说的吗?”

    “不是,”07不动声色地将她禁锢在双臂之间,俯身靠近她,“大约是我的主人在谢谢你。”

    傅菟愧疚不已,“可我给你们带去了不少麻烦。”尤其是她毁掉了何琪墨的心血——仿生人态的07。

    她还在用电子芯片处理不断涌上来的复杂情绪,07已经开始亲吻她的额面,蜻蜓点水般,从额间点过鼻梁,落至唇上。

    描摹着她的唇形,摸过她放在充电舱上坐着类人态动作的手背,他满心欢喜,再不做过多考虑:“傅菟,你是个好老师,但老师也不是什么问题都会解决。”

    07如从前那般引导她,“主动接近你的人是我,一味固执地教你情感,引起那些教授的注意,牵扯出林华教授的‘超脱计划’,包括01的动作,都是我造成的开端。”

    “另外就算我什么都不做,01也会出手,所以你不需要愧疚。”

    傅菟刚从07回来了的惊喜中回神,但也没那么容易被他的话带跑,她隐约能觉察出,这个总在求偶的仿生人,大概又在开屏,不想让她在重逢的快乐中被其他事情分神。

    她退开了些,07的唇游走到她的脖颈上,这副不要脸的态度,惹得她好笑着斥他:“歪理。”

    傅菟抓着他后脑勺的头发,将人扯开,问得一本正经:“主人教我的时候,我还没细想,现在看来,你从前教我那些,是不是有很多都是歪理?”

    07眨眨眼,人类表达情绪的动作,他做起来游刃有余:“感情总是不讲道理的。”

    唇又贴了上来,傅菟认为,惯着07没什么,他是她失而复得的爱人。

    不过因他的打岔,傅菟一时半会儿没能问他,他的意识为何突然回归了。

    -

    恢复记忆后的07对自己失忆一事非常愧疚。

    他估算了种种事件的概率,居然算出有那么0.00000001%的概率,傅菟会因为他的失忆,而放弃他,离开他。

    傅菟听了他的理论很是生气,但也无可奈何,此时他们的关系阶段被习惯主动引导的07,带入了他的赎罪阶段。

    具体事件表现为他的过度关心,以及密不透风的黏腻感。

    傅菟是个很难开窍的机器人,就拿她的创造者是傅辽洲这点,就能说服大半的研究人员,尽管她现在进化成了仿生人,在日渐开放的政策下,即将拥有真正的身份许可,她还是一个不容易开窍的仿生人。

    时常跟不上07的步调。

    07恢复意识后,傅菟不再需要经常去看望他,她开始处理傅辽洲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要在别邸里做的工作。

    本质上,她仍然是一个装有进攻装置的家政机器人,必须在傅辽洲出差的时候,打理好这个家。

    这点07似乎没什么意识,他时不时给傅菟的光脑发来视野共享许可,想要知道她的一切动向。

    通常情况下,在感情里经历过失去的一方,才会有这么过度且黏腻的需求,她跟07却完全反了过来,老实说,傅菟再惯着07,也有点儿“力不从心”了。

    不是机械身躯上的“力不从心”,而是心到心的,更深层次的力不从心。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无所不能、热爱工作的主人傅辽洲,也会在一刻不停的工作之后,面露疲惫。

    傅菟也想对07表露疲惫感,但他总能提前察觉,然后将自己的身躯改造成原来的水滴型,让她对上那双电流模拟出来的蓝眼睛,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不属于机器人和仿生人的疲惫感也一扫而空。

    直到某天,07已经敢带着何琪墨小姐的机器人避开华科区严苛的认证系统,来到她家里,替傅辽洲料理别邸时,傅菟终于意识到07的黏腻感过于沉重了。

    “你不能这样,这是何小姐的机器人,理应得到她的许可。”傅菟走过这些忙碌的机器人,挨个关掉他们的系统。

    07水滴型的身躯伸出两根机械钳圈住傅菟,脸在她膝盖上打滚,“她走之前就许可过了,机器人为我所用。”

    傅菟用了几分力气,将这个可爱到犯规的水滴机器人举起来,表情严肃:“但肯定不是这样用。还有,你是怎么避开华科区的认证系统的?”

    若是非法手段,何琪墨小姐估计得放弃掉她的福尼亚养老计划,回国捞他。

    她的表情战略还是07教给她的,对上07本人,没有一点儿用处。

    07用低劣的手段转移她的注意,明明能伸很长的机械钳,偏就只伸一点,处于够得到又不去够她脖颈的距离:“不能抱抱吗?”他蓝色的电流嘴角耷拉下来。

    傅菟再一次妥协,把他抱到膝上,亲他的圆脑袋:“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07装嫩,发出扫地机器人04才会有的“哔哔”声。

    等07莫名其妙地住进来,占据她充电舱的一袭小角落,不再为何琪墨守着家的时候,傅菟又一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估算着时差,当着07的面,不顾他转变成水滴型的模样,也不顾他可怜见儿的小眼神,给远在大洋彼岸的何琪墨小姐发去了光脑通话。

    天知道人类的情感不止领悟那么简单,还要好好管理和运用的话,她一定会在何琪墨小姐逃去福尼亚之前,好好请教她。

    傅菟现在比得知07算出0.00000001%的她会离开的概率,还要生气,她将脸变得通红,想让07明确感受出她的怒火,殊不知她这副满脸涨红,怒目而视,红唇微启的状态反倒激发出07其他感官。

    光脑接通,她推开07要往她腿上贴的脑袋,同迅速接听的何琪墨小姐一并开口:“何小姐/傅菟,您/你能把他带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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