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一众人见太子也来了,齐身行礼。

    太子礼道了声:“免了免了。”他擦了擦汗,上气不接下气道:“兆父,你脚程好快,追得礼好苦。”

    王兆皱眉问:“殿下追赶老奴?所为何事?”

    太子礼道:“吾纯粹是来看热闹的,这么热闹的战争,这么多道金牌,还要杀将、投降、哦哦不对不对,是议和,我就对圣父请了旨,专程来看热闹。”

    亓官初雪心道:太子的嘴也是够损。

    王兆哈哈一笑:“太子真是说笑了。殿下既然来了,不如请太子劝劝澹台大人,议和可使百姓免受战争之苦,班师才是上策。”

    太子礼点点头,转头对着澹台师秀看了看,“哎呦”叫了一声:“庭芝,你黑了,哎呦,子厚,你也黑了,都瘦了,看来这仗不好打,太辛苦,咱不打了不打了。”说着迈腿走过去,走到一半,忽然停住,似乎想起什么,看着二人说道:“不过,就算黑了点,瘦了点,至少脑袋还在脖子上,两个鼻孔还能出气,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还能说话,可若是回了安庆,保不齐人还没有进城,就被五花大绑下了狱,脑袋脖子就要分家,鼻孔出不了气,嘴皮子也打不了架。兆父,要是你,你如何选?若是我,我可得选留住脑袋。”这番话慢悠悠由他优雅的嘴里说出来,既诙谐又句句带刺,王兆闻言,脸色骤变。

    澹台师秀微微一笑,向着太子一行礼:“殿下所言极是。”

    太子笑道:“吾就是纯粹来看热闹的,听说宛剌人有二十万大军,咱们天汉嘛,原本也能出二十万大军迎战,可是偏偏不齐心,据说因为一个女人就能搞得国不言战,将不出兵,热闹,真是好生热闹。吾倒要看看,咱们怎么个摇尾乞怜,投降法……”他身边一个翊卫赶紧提示他:“殿下,是议和。”

    “哦哦吾又说错了,是议和,议和,这不一样?”

    他身边翊卫赶紧答道:“不一样。”

    “对对,确实不一样,无非就是割地、赔款、送丝绸、送女人,还真是不一样。”他轻轻在自己嘴上一拍:“看我这张笨嘴,信口胡沁之处,兆父莫怪,庭芝莫怪,子厚莫怪,阿直你也莫怪……”他贵为太子却对着众人说“莫怪”,即使王兆脸色已经铁青,可谁敢真怪,纷纷行礼道:“殿下这可真是折煞我们了。”

    亓官初雪知太子礼其实颇有治世之能,只是圣人不信任他,大权都旁落在王兆手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家就要割地求和,想来他心中必定郁结。

    她看他们行礼行个没完,心中烦乱,正准备用密迩神功质问商寂。

    忽听东西两侧的战船之上,有众人呐喊之声传来:“吾弟,你骗得我好苦。”说完一遍又是一遍,前后竟然反复说了三遍,都是同一句话:“吾弟,你骗得我好苦。”

    这句话约莫是有成百上千人齐声喊出,声如雷震,竟然从城外的主河道上一直传到崖山绝壁处。

    此时,在绝壁的众人均是一怔,纷纷看向商寂。

    商寂轻声一笑,耸了耸肩,随即,他眼神陡然一变,目光中那不共戴天的仇恨似要喷涌而出。

    王兆道:“夫蒙令洪既然到了,你们兄弟总是要见上一见的。”

    商寂低声道了声:“是。”

    王兆又道:“他言你骗他,这又是怎么回事?”

    商寂面不改色心不跳答道:“我给了他半本假的《鬼说物要》。”

    王兆一呆,旋即哈哈笑道:“你呀你呀。”

    他话音未落,就见山路上又来了人,亓官初雪转头看去,心又一沉:来的竟然是十神位,他们的战船才开到不久,十人便已顺着山路而上,速度之快,让人心惊。

    她一直好奇十神位中的“寒英”究竟长什么样子,眼睛扫过十人,排除了其余九个已知的样貌,她惊奇的盯着剩下的那位“寒英”直看,心道:果然谣言不可信,什么官方通用版,什么江湖流行版,竟然画得都不对,这位寒英居然是个——年轻的女子,看样貌,比她还年轻几岁。

    寒英似乎察觉有人盯着她看,眼神向着亓官初雪的方向瞟了过来,亓官初雪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就见十人径直奔到商寂面前,瞬间将他团团围住。

    岛主拔剑指着商寂,站在他旁边的船夫用流利的天汉语说道:“国主说了,还请二王子交出真正的半本日记或者拈花落剑。”

    他此话一出,澹台师秀“咦”了一声,向着封之信看了一眼,不明白他们话中何意。为何要他交出拈花落剑。

    王兆亦是一脸疑惑的看着商寂,似乎在看他的可信程度有几分。

    船夫是个瘦小的年轻人,扛着一只极小的木桨说道:“国主说,他的耐心不多。”

    商寂点点头,不答一言,抽出弯刀“青黛光”向着十神位就劈了过去。

    他本就武功不高,一人对战十神位更是没有一丝胜算,就见船夫鄙夷的一笑,用宛剌语说了句:“我来。”其他人便退后,他连蹦带跳举着木桨迎了上来,身形宛如一只兴奋的猴子。

    亓官初雪依稀记得江湖排名上,这个年轻的船夫就排在寒英之后,想来武功不弱。

    果然就见十几招一过,商寂已经完全接不住船夫的木桨,身上、臂上、腿上接连中招,他身着淡青色的长衫,转眼就已血迹斑斑。

    然而他身份已然曝光,此时此刻,绝壁之上再无一人愿意帮他。

    王兆、王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双双后退了两步,好似在给船夫打商寂,滕开地方。

    封之信本欲跃出,却被澹台师秀按住,摇了摇头。

    太子礼更是一副越热闹越好的表情,盯着商寂直看。

    就听木桨“啪啪啪”的打在商寂的身上,仿佛船夫有意羞辱他一般,声音洪亮。很快商寂已经站不起身,他倒是毫无惧色,就像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刻一般,眼见船夫脸上挂上邪笑,木桨在空中旋转,就要朝着商寂头上落下,他索性闭目待受。

    忽然之间,就见靠山壁处,天汉的兵士队列后排中,一人猛地飞身而起,转瞬间已落在商寂身前,举起手中“破木杖”,硬生生拦下了船夫的这一桨,顺势自“破木杖”中抽剑直刺,身形快似流星带着异彩,剑招快似闪电溢满杀机,十几招一逝,已将船夫生生逼退了一大截。

    正是,亓官初雪来救商寂了。

    她将身上铠甲一脱,露出在黑石屋中穿着的衣裙,仅留着破布面巾遮着面,变化了声线,喊道:“喂,澹台师秀,你部队的铠甲太重了,下次要换个轻便的。”

    澹台师秀愣愣的看着她,半晌才说了一句:“初雪,是你吗?”

    亓官初雪“嗯”了一声,看了看身后的商寂,冷冷说道:“面具戴久了,会成真脸的。”

    商寂好似完全没想到她会出现,看着她惊骇错愕,许久,才笑了笑说道:“咱俩彼此彼此。”

    亓官初雪向着封之信看了看,见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心中一暖。

    她吸了口气,朗声说道:“你们想要商寂的性命,我却不同意,他害我恩师惨死,有些话我须得当面问清楚,是以此刻,他还不能死。”

    船夫用天汉语问:“你是何人?”

    她答:“亓官初雪。”

    船夫看了看寒英,见她略一点头,便退到了一旁。

    亓官初雪说着一提商寂,就欲带走。

    王兆却伸手一拦,尖声尖气说道:“去哪呀,就在这说。拈花落剑,你来得正好,我们这么多人寻你寻不到,你倒是自己冒了出来,很好,很好,难得今日人来得如此整齐,除了令卿,你,更不能走。”

    亓官初雪冷哼一声,此时她一心只想问明师父之死,不愿与王兆多费口舌,便将商寂复又丢在地上,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你个逆徒,是如何害死师父的?仔仔细细讲来。”

    商寂淡淡的问:“如果需要从你我相识讲起呢?”

    亓官初雪怒道:“那就从相识讲起。”

    商寂凄然一笑,仰头看天,怔怔说道:“阿雪,在武塾中与你相识,是我人生中最出乎意料之事。父王一死,我母后和妹妹就被夫蒙令洪收押,他很快就派人来到天汉,将我送进武塾,原本是希望我苦练武功,好成为他的利刃,助他实现野心,可是我偏不顺他的意。

    “我在武塾里懒散怠学,专偷吃食,找人打架,没想到就这般认识了你。你我二人一同挨打,一同挨饿,几乎同生共死,看着你,我便时常想起我的小妹令雪,我虽知你不是她,可是……可是在我心里,你又好似就是她。”他此时坐在地上,身上多处受伤,血流不止,抬头看着亓官初雪,眼中竟充盈着泪水。

    亓官初雪点点头,“所以,你总是叫我阿雪,原来是因为此。”

    商寂向着她看了一会,复又低头说道:“那时,我原本想的是找机会带着你逃出武塾,这样咱们二人,从此再也不用在那变态阴暗的武塾里挨打受欺辱,却没想到阿鬼突然出现,还带着你我直接飞出了武塾,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他停顿了一会,又说:“是阿鬼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们一个家。他无所不能,对你我二人,更是如师如父,他为咱们二人建房子、造家具,做衣物、做美食,又教咱们武功学识,为人谦卑又幽默,我商寂,何德何能能有他这样的师父。

    “阿雪,你知道吗,咱们三人相依为命那些年,是我生而为人最开心的时光,我多想我就只是商寂,我们就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师兄妹,那该多好,我定能将你养的好好的,为你攒下公主一般丰厚的嫁妆,将来风风光光送你出嫁,再给师父养老送终……”他说道这里满眼的泪水留下来,口中言语渐渐模糊,竟然泣不成声。

    亓官初雪看着她,眼泪也留下来,心口喉咙,好似都被石头堵住,哽咽难耐,她深吸口气,问:“所以你养老送终的方法就是杀了他?”

    商寂好似没有听见,痛哭了一会,接着说道:“可是我终究不只是商寂,我姓夫蒙,我还有母后、妹妹的性命捏在夫蒙令洪的手中,我又如何能真正自由自在的生活?

    “你那时总是嫌弃我不认真学武,想尽办法揶揄我只想着赚银钱,可是阿雪,不是我真心不想学武,而是我不能学,我知道自己练成的武功越高,就越要被我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逼着去杀人,杀尽阻他野心之人,所以我明明是天下第一的徒弟,却偏不好好学武。阿鬼也从来不逼我,我说我想学天文地理,他便教我天文地理,我说我想学律法治国,他便教我律法治国,除了在武功方面稀松平常,其他的他但凡教我,我都认真学习。

    “十五岁那年,阿鬼教我许多经营生财之道,便准我出门游历,我用所学,很快就赚到了大笔的金银,于是我便悄悄回了一趟曲京。结果令我大为震惊,当时我就知道,我异想天开的好日子就此结束了。”

    他说着勉强站起身,却脚下踉跄,亓官初雪下意识去扶他,待反应过来却又猛的松开双手,商寂险些再次摔倒。

    他淡淡一笑:“只因寻我不到,我母后已被软禁六年,妹妹更是在四岁之龄就被夫蒙令洪抱走藏匿了起来,为的是要挟我母后听命于他,再用我母后要挟于我。他知我定会回来探望,是以日夜对我母后严加看管,终于在我探望母后时将我抓住,我那时便想,若是我能像你武功这么高,也不会被轻易抓住了。”

    王兆听到此处很是不耐烦:“令卿,你们的故事还要讲多久?”

    太子礼却听的津津有味,安抚道:“兆父,吾难得听到如此曲折离奇的故事,莫要打扰才好。”

    王兆沉着脸,闷声说道:“是,殿下。”

    商寂向王兆看了一眼,忽的用密迩神功说道:“接下来的话,我不想累及无辜,还是私下说的好。”

    众人见他不说话了,都以为他只是伤重不支,稍作休息,亓官初雪却听得分明:“后来我便做起了夫蒙令洪的走狗,王兆与他合作之事,亦是我从中牵线安排的;那几年天汉死了好几位能臣,也是我高价雇佣了武塾中的杀手杀的。然而天汉的铁桶江山岂是这么轻易就能摧毁的?

    “阿鬼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曾经向天汉的圣人发过预言,于是一心想改朝换位的王兆就欲置他于死地,却苦于多年寻找不见。无巧不巧的,有一日,他要我秘密做一件会伤及许多百姓之事,我当时没有答应,他便对我起了杀心,就在他要将我杀死之时,阿鬼忽然出现救了我。”说到这他看了看亓官初雪,忽的一笑,接着传音说道:“你不是总缠着阿鬼问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我告诉你,那是我亲眼所见,王兆被阿鬼打的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于是王兆就更对阿鬼起了杀心,必定要想尽办法将他害死。那时他们用我母后妹妹做要挟,我毫无办法,一时心急,就说道:我师父有过许多怪物发明,杀伤力很大,我可以偷出来交与你们,或许可以助你们通过战争直捣安庆。灭了天汉,你们得偿所愿,我就只求你们放我和我师父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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