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礼奇道:“喂,宛剌二王子,你怎么不讲了。”

    商寂答道:“休息片刻,便接着讲。”

    商寂继续传音说道:“他们表面同意了,说约阿鬼见面。我将此事告诉了阿鬼,与他商议究竟该如何,阿鬼只是说道,按他们要求做就好。我惊道,那岂不是害了你,阿鬼却说,他一生的命数早已注定,使命未完,让我放心去做就好。我信以为真,就说道,可是他们还要我去制作一种秘药,名曰:半步尸蛇散,想来是王兆忌惮你的武功,要用此药对付你。但这秘药十几年前就已在江湖绝迹,所以能不能炼制出来,全然未知。阿鬼轻轻笑了笑,提笔写下一个方子,让我去找其上之物,之后我俩便成功将半步尸蛇散研制出来。我当时便想,这世间,还有阿鬼做不到的事情吗?”

    亓官初雪心中惊骇,传音问道:“你的意思是,阿鬼全都知道,他知道你的身份,半步尸蛇散更是你二人自己炼制出来的?”

    商寂传音回答:“正是,我的身份,阿鬼第一次见我时便已知晓,但他是出事之前才告诉我这一点的。其实,他是先知,又有什么事能骗得过他?”

    亓官初雪陷入沉思,她想起在祁洲城时,封之信和她说过的话:以阿鬼的修为,身边最亲近之人给他下毒,他又岂会不知?

    看来封之信说的没错。

    其实这些时日,封之信的话以及阿鬼死时的种种可能,在她心中已经反反复复思量了成千上万遍,然而,师父终是中了自己亲徒下的毒,死的时候,感官未失,能感受到自己被剜掉眼球,身体一点一点被化成水的痛感……每每念及此,她就无法原谅商寂,也无法原谅自己。

    商寂见她正自思索,便不再传音,接下来的话朗声说道:“三年前的八月初七,我约了阿鬼到洛茵河的船上相见,掌印大人和四神位在船上等着他。他上船以后,我借故给他倒茶,将半步尸蛇散放进了茶中。阿鬼武功虽高,却终究是肉体凡胎,没一会功夫,便不省人事,王兆和四神位将他带走,我放心不下要跟着同去,却不准,我这才知道上了当,与他们大打出手,可是就我这武功……他们将我打昏,留在了船上。”

    亓官初雪脑中思索着当时的景况,脚下踉跄了一下,挥剑指向他咽喉,喝骂:“商津津,你不光狼心狗肺,还糊涂到家!”

    商寂点点头:“你骂的正是,我以为自己不学武功就能让夫蒙令洪的奸计无法得逞,可后来我才发现,很多时候,武力值才可以压制一切。”他刚刚大哭过,此时反倒平静异常,接着说道:“待我醒来,船中便只留下了一只眼珠……我悔恨莫及,可是恩师已死,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也已晚矣。”说着他双膝跪地,向着安庆的方向重重扣了三个头。

    众人听他讲的前因不搭后果,以为他只是挑了重点才讲,对于中间沉默的部分,倒也无人多问。

    良久,商寂才接着说道:“我本想立时自尽,一死以谢师恩,可是四神位却说道:国主尚有重要的任务交与你,你如不想母亲和妹妹也遭惨死,就乖乖听话。”他忽的哈哈笑了笑:“我商寂,一个连蝼蚁都不如的人,在这世上,又能保护得了谁?可是母后年迈,妹妹又自小失踪,我却无论如何不能不管。我只好听从夫蒙令洪的命令,暗中查访了武塾,这才发现武塾已经易了主人,新主人竟然在武塾中暗练刺客,豢养酷吏。我便和掌印大人与他的手下一起,将武塾灭了门,又将阿鬼死的线索引到了武塾这里,那时我母后尚在他们手中,我还不能让你查寻到真相。

    “然而,他们害死阿鬼,只得到了半本《鬼说物要》这是我始料不及的,想来阿鬼已经事事得了先知,才只给了他们半本日记。我自是不知道那半本日记在哪,想来定是交给你保管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传音,秘密说道:“你切不可说不知情,对付这帮人,一定要留有后手。”

    他又接着大声说道:“阿鬼死后,你伤心过度,我顺势也不再抛头露面了,他们寻我不到,只能威胁我母后,可是那两年我只陪着你,连我母后处也不曾去探望过,所以,他们自然找我不到。直到陪着你查到武塾,又查到武塾的新主人正是朝中之人,你说要为阿鬼复仇,我知道自己也不可能永远躲藏,这才陪着你在江湖上放出消息,为的就是将此事闹大,越大越好,毕竟,很多事,光天化日晒一晒,才有沉冤得雪的机会。”

    亓官初雪冷冷问道:“可是澹台师秀大婚,你为何要陷害于我?”

    商寂往悬崖处走了走,答道:“当我得知种家大小姐是自己一心求死的,便生出一个念头,若说朝中除了太子,还有谁能和王兆势均力敌,那只能是澹台师秀了,他平日里远在西北,天高皇帝远,远离危险之地,又始终得圣人的信任,是以,我就想,你若能嫁他,我就是死,也可以放心了。”说着他向澹台师秀看了一眼,又漫不经心的向着悬崖走了两步。

    亓官初雪“呸”了一声:“话都让你说了,你明明嫌弃他妻妾众多不是吗?”

    澹台师秀哪里想到自己大婚那一日的种种,竟是因此缘由。他记起那日,和亓官初雪二人在婚房之中大打出手的情景,忽的忍俊不禁,心中实不知该骂商寂荒唐,还是该感谢他给了自己与亓官初雪相识的机会。

    就听商寂惨然一笑:“阿雪,那要看和谁比,”说着他向着封之信淡淡看了一眼,“在我心中,你从来都胜似亲妹,要选妹夫,自然谁也看不上眼的。”说着已来到悬崖边上。

    亓官初雪看着他脚下已是万丈深坑,忽然柔声问道:“商津津,当坏人难不难?”

    商寂认真思索了一下:“多练练也就不难了。”

    亓官初雪又道:“商津津,你知道的,这世上我只有两个亲人,现在阿鬼死了,就剩你一个。”

    商寂点点头:“你明知道王兆和十神位都在抓你,你明明可以不用现身,让我被船夫一桨打死,你也算大仇得报,可是你还是现身了。阿雪,但是你要清楚,是我害死阿鬼的。”

    亓官初雪紧盯着他的脚,说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做傻事,你要为你做的事情付上代价,那就是为阿鬼复仇。”

    商寂却摇摇头:“阿雪,自从阿鬼一死,我日日活在煎熬中,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我就可以以死谢罪了。”说着他就欲转身跳下。

    亓官初雪吓得大惊,她喊:“商津津!不要,你若是死了,我就再没亲人了。”

    她叫喊声中,澹台师秀和封之信已跃到了她身后。

    许是心中尚有许多不舍,商寂闻言闭上眼,脚下不由得一顿。

    就这一顿的功夫,亓官初雪便向前抢了一步,然而,她就觉身侧同时还有一人也上前了一步,忽听那人轻轻唤了声:“哥哥。我是令雪啊。”

    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怔,亓官初雪转头看去,就见正是那个年轻的寒英站在不远处,正盯着商寂看。

    商寂震惊得一时不能言语,好一会才问:“你说什么?”

    寒英挽起左手的衣袖,但见她左臂臂弯处有一鲜红的胎记,形似一朵——雪花。

    商寂呆呆的看了看,又仔细看了看寒英的脸,见她确实和自己的母后长得极为相似,他声音轻的不能再轻,几乎发颤,问:“你是……令雪?”

    她点点头:“小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只知道有这胎记,还有这个,”说着自脖领处拽出一块通体洁白的半玉,“听说你也有一块。”

    这块半玉亓官初雪自小就见商寂带着,他曾言道,这是他家人留给他的遗物,原来是兄妹俩人各一块。

    寒英举着她脖颈儿处挂着的半块碧玉,慢慢向着商寂走去,边走边说:“哥哥,听说咱俩的两块玉,可以无缝合璧。”

    商寂已然满眼是泪,点点头,也摸出自己脖子上挂的半玉,举着向寒英走去。

    两块碧玉轻轻一合,真的丝毫不差,宛若碎而无痕。

    亓官初雪心中暗暗想到,寒英,意为寒天的花,有人说是指梅花,其实它还有一层含义不正指雪花吗?

    只是,这认亲认的总觉颇有古怪。

    就见寒英一把扑进了商寂的怀中,叫着:“哥哥,哥哥。”忽的,她手中寒光一闪,一柄弯刀毫不犹豫的划开了商寂的肚腹。

    亓官初雪“啊”的惊呼一声,飞身到寒英身前,一剑刺向她咽喉,吼道:“你干什么?”

    商寂就觉肚子处一凉,低头看时,见衣襟和皮肉同时张了口,汩汩的鲜血瞬间如瀑流出,他错愕的看着寒英,问:“为何?”

    寒英用弯刀轻巧挡开亓官初雪长剑,银铃一般笑道:“死不了,别慌。”她从背后将商寂一提到身前,用弯刀抵住他后心,对着亓官初雪说道:“我刚刚还在犹豫,他杀你师父,我抓他要挟你,会不会有用,此时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亓官初雪怒道:“你不是夫蒙令雪。”

    寒英奇道:“怎么不是,我就是令雪。”

    商寂双手捂住伤口,但血流如注,又哪里是手能捂住的,他不解:“你既然是令雪,为何杀我?”

    寒英说道:“我并不想杀你,你肚子上这一刀,只会放血,一时死不了人,可若是半个时辰还不施救,可就不好说了。你虽是我哥哥,但是我从小既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什么母后,我只知道,忠于国主才是活着的本命。”她说着又一提商寂,跃至十神位所在的位置,接着说道:“国主现在最想要的,一是,那半本《鬼说物要》,二是,”她一指澹台师秀,“他死,天汉投降称臣。”

    亓官初雪呸道:“想的美。”

    寒英冷哼一声,戏谑道:“你倒是想得不美。”她说着,竟然将手伸进了商寂肚腹的伤口处,商寂脸色登时一变,脸如金纸,头上大颗大颗渗出了汗珠,但他硬是没吭一声。

    亓官初雪心中揪成一团,喝道:“你住手,那是你亲生的哥哥。”

    寒英脸露鄙夷:“哥哥怎么了?知道徒单太后是怎么死的吗?她和百十来号仆妇,皆是被我一人所杀。”

    她此话一出,崖山绝壁上的人无不震惊,震惊她年纪轻轻,就能做下弑母杀兄之事,更震惊她此时得意洋洋的表情。

    商寂怒不可遏,回身就要向她劈掌。

    寒英一只手便将他制服,骂道:“你就和那疯妇一样,总想着打我,就凭你们,真是可笑。”她转向亓官初雪:“喂,你到底交不交那本日记。”

    她哪里有那半本日记,压根见都没见过。可是此时她若说没有,只怕商寂立时就得没命。

    亓官初雪看了看封之信,又看了看澹台师秀,身后站了两人,确实感觉底气都多了几分,她对着寒英说道:“那半本《鬼说物要》我自然是藏在了秘密之处,哪能随时带在身上?”

    寒英似乎也预料到这一点,并不意外,说道:“那我们现在便去取来。”

    亓官初雪说道:“你把你哥哥放了,我跟你走。”

    商寂摇摇头:“阿雪,不可给他们。”

    寒英闻言,用力一踢商寂的腿,他登时跪倒在地:“闭上嘴,否则在你五脏六腑上都开个窟窿。”

    听她所言残忍无情,亓官初雪咬着牙摸出几枚峥嵘箭在手中,压抑了心中的愤怒道:“他被你伤成这样,带着他只会成为累赘,再说,他也不知道那半本日记我藏在哪了,你将他放了,然后在我身上开几个口子,这样我也跑不远。”

    闻言,有三人同时喊道:“初雪,不可。”正是商寂、封之信和澹台师秀。

    寒英却笑起来:“你当我傻啊,放了他,我们可没把握能牵制住天汉第一女刺客,说了一起去,就是一起去,你再耽误时辰,你哥哥可就活不了了。”

    商寂明明是她亲生的哥哥,她却对亓官初雪如此说,亓官初雪闻言反而一笑:“就依你。”

    封之信低声在她身边说道:“我陪你去。”

    亓官初雪点点头:“好。”

    若是能将寒英等人的注意力先自议和之事上移开,也未尝不可。

    寒英提着商寂,亓官初雪、封之信和其余九神位紧随其后,刚要离开。

    哪知——

    王兆一跃,拦在了众人身前,脸上似笑非笑,说道:“且慢。”

    寒英皱眉道:“怎么?国主要取之物,你也敢拦?”

    王兆笑道:“岂敢。只是要取那半本日记,只怕山高路远,路上拈花落剑再耍些花招,谁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找到那半本日记,然而眼下,夫蒙国主战船已经开到,浩浩荡荡的大军可等不了那么多时日,依我看,不如先完成了国主的第二个愿望——将阻碍议和之人治了罪,咱们双方圆圆满满的将议和之事签订好,几位再踏踏实实去寻找半本《鬼说物要》不迟,寒英公主,你说呢?”

    太子礼听到此处,大发唉声叹了口气。

    寒英毕竟年轻气盛,听王兆说完,心中不禁暗骂自己险些误事,当下点点头:“如此倒也可行。”

    十二神位向来知她身份,虽然同为杀手,但她毕竟贵为公主,众人都以她马首是瞻,如今虽死了二人,剩下的亦然。

    王兆说道:“既然如此,澹台大人,如何?你是接金牌还是要抗旨造反?”

    澹台师秀见今日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不可能再指挥兵士作战,反抗宛剌人了,苦笑一声,说道:“臣,澹台师秀,跪领圣命。”说着双膝一跪,双手恭恭敬敬接过金牌。

    他刚欲起身,却听王兆说道:“虽领圣命,但你前八道金牌皆抗旨不尊,更与第一通缉要犯亓官初雪乃为夫妇,你二人密谋杀害众多朝廷大员,其罪当诛,今日不必回安庆,圣人有命,就地问斩。”

    亓官初雪冷笑一声:“可笑,喂,王兆,你要脸不要?”

    澹台师秀站起身,朗声说道:“自从我十年前得见圣人,但凡进谏,毕竟诉说你的奸行,劝圣人将你处死,免得祸害铁桶江山,是以你怀恨在心,处心积虑想方设法要置我于死地,这么多年都没能得逞,如今,倒是找到了一个好理由。”说着他看了看亓官初雪,眼神很是平静。

    王兆老奸巨猾的一笑,对着亓官初雪说道:“女侠,事到如今,还不以真面目示人吗?”说着向着寒英一使眼色,寒英此时倒是“乖觉”的很,又将手伸进商寂肚腹上的刀伤之中,这一次,她手在其中左右一翻转,商寂登时疼的“嗯嗯”发声,鲜血外溢的速度更盛之前。

    亓官初雪叫道:“住手。”她这一句,已然再没变换声线,乃是用本声发出。

    没有退路可走的时候,那就——正面刚!

    她转身,看着封之信,伸手轻轻解下面巾,露出本来面目。

    就听山上的翊卫一片哗然。

    “这不是潸潸姑娘。”

    “她竟然是潸潸。”

    “拈花落剑居然是潸潸。”

    “咱们日夜通缉的要犯居然就是指挥使的贴身丫鬟。”

    太子礼也惊骇得瞪圆了眼睛,叹道:“到底是世界太小,还是你太喜欢子厚,初雪,潸潸,居然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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