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都,邯郸。

    距离上次秦国的攻城之战已逾半载,百姓久苦赵都之危,可越是在这个时候,越珍惜眼下的安稳,尤其是富贵人家,该有的热闹一样也不少。

    城南郭氏因世代行医,在这乱世之中积累不少家财。郭家有一小女,据说生的如花似玉美若天仙,今年刚满十五岁,可却体弱多病,虽有身为名医的爹爹和长兄,也无法医治此症。又有当家的祖母郭老夫人十分宝贝这孙女,刚满年岁便要为孙女说亲。

    当时是,倘若女子未嫁而亡,那是十足的薄命;若是嫁得好夫婿,久病之身说不定也会不药而愈。

    难为郭老太太这般为孙女打算,而这孙女也十分乖巧,整日伴在祖母身边听她闲话家常,相处甚为融洽。

    这天郭老夫人命人准备好丰厚嫁妆,单金饰就摆了满满一屋,又兼果子香糕之类的,看的人心情大好。

    郭老夫人在孙女和众婢女的簇拥下前来查看,其实她患眼疾多年,什么也看不真切,只是一个劲儿含笑说好。

    看罢坐着喝茶吃果子,孙女也跪坐在侧侍奉,小婢宛柳是跟了很多年的,个性大胆,喜好说笑起话头,今日也不例外,刚倒好茶水就开始说话:“老夫人准备了这么多嫁礼,咱家小姐又生的这般花容月貌,也不知这邯郸城里哪家公子能匹配得上?”

    众奴婢异口同声道:“就是,咱小姐的品貌至少也得配个王侯将军达官显贵什么的,不知老夫人相中的是什么人呐?”

    婢女们嘁嘁喳喳,把城中能叫上名字的贵人猜了个遍,听的郭老夫人直摇头:“你们这些女孩儿,只当嫁个显贵丈夫就等于一生幸福,却不知越是身居高位的男人,越无法给女人想要的幸福;反倒是寻常男子,只要稍富足一些,妻子所求的一切反倒是容易得到满足。”

    此言一出,婢女皆不信服,连孙女也露出好奇的神色,宛柳更是伶牙俐齿地反驳:“老夫人,你此话甚没道理!小姐若嫁得君王,富贵荣宠,有何不好?若嫁得朝臣,亦是人前显贵;再则,嫁个将军,举国爱戴;嫁个寻常人,除了衣食无忧以外,又有什么好处可以教人羡慕的?我瞧老夫人怕是糊涂了吧!”

    此话也算甚为无状,郭老夫人却不以为忤,握住孙女的手放慢语速道:“咱郭氏一门世代行医,虽非商贾,倒也免不了和商贾打交道,陶朱公范蠡的故事,想来也听的很熟。那美人西施呢?她可是如你们所言,嫁得了君王,可却只是一个魅惑君主的吴宫艳娃;后又嫁于朝臣,但伴君如伴虎,范大夫隐退,臣子之妇的虚名自然也没性命来的重要。最终与陶朱公泛舟远去,看似圆满,然而这陶朱公后来又娶了多少姬妾?心中是否还有这美人西施的位置,怕也难说的紧!”

    众人一时没了言语,郭老夫人将孙女抱在怀里怜爱地轻拍着:“我这孙女相貌自然是比得过那美人西施,可要知道那些身居高位的男子,多是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嘴里说出来的话多能哄到女子感动落泪,信以为真。有多少君王不爱美人,可那深宫便如囚笼一般,埋葬了多少如花似玉的青春少女?又有哪一个朝臣心里不藏着一个红颜知己,可待他了无牵挂,不再整日陪王伴驾,红颜的青丝却早已变作白发。更何况是那半生都奔波在沙场上的将军,十五从军行,四十始得归,当年互诉衷肠的青梅竹马也早已嫁为人妇,两两相顾不相识。这世上向来不缺情话说的动听的男子,可这些话又有几句能当真?”(改编自网络版古代十大最美谎言,出处不详。)

    许是老夫人的这番话太过戳心窝,直听的宛柳这些小婢眼皮发酸,低眉垂首偷偷抹泪,连孙小姐也不例外。

    郭老夫人抱紧孙女柔声安抚:“嫮儿啊,祖母要你知道,女人这一生最不应该放弃的是一个‘等’字,可最受不起的偏偏又是这个‘等’字。不管你将来的夫婿是何身份,那真心爱你的男子,绝对不会只用一个等字就留你独自填满所有的空白。能与你悲喜与共的男子,才是真正值得托付终身之人。”

    嫮儿眨着乌灵如梦的眼眸,在祖母怀里轻轻点头。

    千里之外,咸阳城。

    风晴日暖,烟尘却大,嬴政骑一匹骏马疾驰出城,李信紧随其后,行至郊外无人处才喊道:“大王莫急,郭家也只是刚开始择婿,我们放缓一些也来得及!”

    嬴政冷冷道:“嫁娶之事若双方议定,也只在昼夜之间,你怎知一定来得及?”言罢又是一阵扬鞭疾驰,一副恨不得插翅飞过去的模样。

    说起嫮儿因何会成为了郭家的孙女,过程略有些复杂。

    当日在邯郸城外,李信带嫮儿去找的大夫正是自己的表兄郭震。然郭震虽医术精湛,却对嫮儿的伤势并无办法,只勉强能保其性命。

    “我行医多年,此症竟然从未见过,或许只有我父亲才知道如何医治。你若准我带她回家去教父亲医治,我这便套好马车上路。”郭震医者仁心,一番话绝无私心,更何况是自家表弟带来的人,当然会尽力施救。

    李信考虑到嫮儿昏迷之前的言语,遂着侍卫传信于嬴政,将遇到嫮儿之后的事一字不漏详细禀报,得嬴政回信曰:“可!”,方亲自护送表兄一行人从医馆回到郭家老宅。

    可刚回到家,郭震却听到噩耗——胞妹嫮儿竟在自己踏入家门的同一刻气绝身亡。

    郭家六子一女,郭震又是长子,一直视幼妹为掌上明珠,这教他如何受得了?

    莫说他,那郭老夫人只会更加难以接受,所幸此刻尚不知情。

    而新带回来的巫山神女嫮儿正巧也在此刻转醒,见满屋子都是愁眉苦脸的人,甚为不解,自行转到别的院落里去,偏又遇见了正在喂鱼的郭老太太。

    郭老太太眼神不好,少女的身形又大致相同,便将其错认成了自己的孙女,抓着手一阵嘘寒问暖,还偏要亲自送她回房。

    郭氏父子正商量着如何办理丧事,见老夫人牵着一个少女走来,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孙女。少女也不辩驳,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众人。

    郭震心知祖母年事已高,若此刻说出幼妹身故的消息,怕其难以承受,干脆将计就计,承认了眼前的嫮儿就是自己妹妹,还推说嫮儿现在住的屋子潮湿,不利于身体恢复,已另收拾好房间,这就搬过去。

    郭父在儿子的眼神暗示之下,立马带着高堂和“新女儿”去了一间收拾整洁的屋子安顿下来。

    李信看着表兄一家竭力哄骗老夫人,自也不好拆穿,全程旁观。而后从郭震的言辞中得知嫮儿身体已无甚大碍,可大约是失忆了,并不记得自己是何人,家在何方,甚至她也不认识李信。

    这对郭家而言,自然算得上是幸事,可对嬴政怕是噩耗。

    李信呆呆的,尚未想清楚接下来该如何回禀大王,却已被郭震扫地出门。只因他说不出嫮儿的确切来历,加上郭震一时无法接受失去妹妹的事实,便霸道地认为自己照顾了一路的嫮儿就是胞妹。那李信这个带嫮儿来的人自然是不能留的,留久了唯恐人又被其带走,遂连顿饭也不愿意管,直接拿扫帚赶出家门,任凭他挨饿受冻,只当没这个表弟。

    李信气的想砸门,却又无奈垂下拳头,转念一想:“眼下嫮儿患了失忆症,正是需要大夫的时候。而秦国正大举攻赵,此处乃邯郸腹地,也颇为安全。加上附近又有大王派来的影卫日夜守护,料想出不了什么差池,不如先回去向大王复命,而后再做打算。”

    嬴政听了嫮儿失忆的消息自是忧心忡忡,可灭赵之战旷日持久,实在分身乏术,只得暂将嫮儿放下。

    仗是打完了,虽未大获全胜,也把赵国仅剩的元气几乎消耗殆尽,只消再等待机会便可。

    只是嬴政这边尚未来得及休整,就收到郭家将为嫮儿择婿的消息,自然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快马加鞭赶了来。

    他这一路未曾停歇,即便风邪入体也硬抗着赶到郭家,只不过是被李信背去的。

    郭震瞧见来人是李信,也并不赶他。毕竟大半年过去了,他对胞妹身故之事已然释怀,也知李信早晚会来接人,遂只是平静地让他进门,更何况他还带着一个病人,更加不能弃之不顾。

    在内室把脉诊治,一边啧啧赞叹:“这公子不得了,能把自己操劳成这般模样,当真世间少有!”说罢起身去配药,嘴上依旧啧啧称奇。

    李信替嬴政盖好被子,焦急地问:“我家公子可有大碍?他已经昏睡大半天了!”

    “你急什么?你家公子这不要命的劳碌样,就是要让他睡,最好再睡个三五天,等气力养足了,保证他不药而愈。”郭震一副瞧不上他的样子,给配了几副养神安眠的草药,命人熬制好了以后端上来。

    李信琢磨着旁人的三五天只是三五天,对嬴政而言可未必,正待分说,郭震眼皮也不抬一下道:“有件事要说与你听,我胞妹嫮儿近日议婚,祖母选上了几个瞧着顺眼的,打算尽快订下一个,下个月选个好日子就成亲,到时候别忘了来喝喜酒。”

    李信听罢气不打一处来,使劲握着拳头怒吼:“那是你家妹妹吗,你怎么敢随意给她说亲?”

    郭震一听也犯起了牛脾气,索性连药也不称了,仰头与之对骂:“你什么意思?妹妹不是我家的,还能是你家的?是你家的你倒是看她认不认你?”

    想来嫮儿的失忆症尚未治愈,大约还认不得他们。

    李信吃瘪,气的满屋子打转,却又不敢提拳去打,生怕郭大神医不肯医治公子,只好按捺下去。

    表兄弟二人正自僵持不下,内室里的嬴政突然说起了胡话,嘴里一直喊着嫮儿。郭震听的清楚,心里“咯噔”一跳,却佯装不知。

    李信无奈,只好哀求:“表哥,嫮儿姑娘可是我家公子的命,他日夜不息奔波而来便是为了她,你看能不能先让她来看看我家公子?”

    郭震怒骂:“胡闹!我家嫮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又正在议婚,怎能随意与男子相见?你死了这条心吧!”说罢拂袖而去,李信想要阻拦,又被其恶狠狠警告:“你们若敢在我家生事,莫怪我连这病人一起赶出去!”

    李信哪里还敢硬来,只好任由他去。

    不想郭震刚走出去便在门口与人说话,言辞甚为关切:“妹妹,你不在闺房里休息,跑到药堂来做什么?”

    接着响起嫮儿柔脆的声音:“方才我正在房里做胭脂,却好像听见有人叫我,就出来看看。哥哥,是来了什么人么?”

    李信大喜,冲出去道:“嫮儿姑娘,正是公子在叫你,他病的好严重,你快进来看看他吧!”

    嫮儿黛眉轻蹙,凝着李信,只觉似曾相识。

    “快进来啊嫮儿姑娘!”李信催促着。

    房中嬴政一声声唤她,确然是重病沉疴,听得嫮儿一阵眼皮发酸,迟疑着走进来。

    床上的嬴政面色苍白,双眸紧闭,依旧说着梦话:“嫮儿……嫮儿……待我君临天下,便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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